柜子里的东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里面有三个不同颜色的箱子,都是行李箱,没有密码锁。
绿色的箱子最大,里面是一箱子衣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隐约还能闻到香水味和洗衣液的清香味,大约十几件,全是女式的。沈奕菲很快认出,这些衣服都是她的,是她淘汰下来,或许久不穿的,有单衣有棉衣,还有几件贴身内衣。
红色的箱子次之,里面有几个小篓子,分门别类地放置着各种物品。沈奕菲认出,这些物品都是她和杨诚出游购买或相互赠送的小礼物,有明信片、小首饰、记事本、文具盒等,还有车票、机票、汽车票的票根,票根全都一式两份。这些小物品的背后是她和杨诚携手走过的每一个景区,记忆刻在了上面。
看到这些物品,沈奕菲鼻头一阵发酸,泪花泛动,她深吸一口气,将眼泪憋回眼眶,把回忆压入心底,她知道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她需要冷静,需要理智,需要从更高的角度看待问题,而不是局限其中。
白色的箱子最小,里面的东西也最少,没有归类,比较杂乱,像是随手放置。有一束红玫瑰,已经枯萎;有几张广告单,路边发放的普通广告单,没见特殊标志和手写字样;有一沓百元现金,大约一万左右;有两个巴掌大小的礼盒,一个金色的,里面装着一块女士小手表,一个银色的,里面是一副珍珠耳坠。沈奕菲认出,那块小手表是她一直想拥有,但由于价格太贵,从未说出口的奢侈品,那副珍珠耳坠则是她三个月前加入购物车里的。
三个箱子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众人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得出结论,这个柜子更像是杨诚租给沈奕菲的,里面的东西全和沈奕菲有关,衣服是她的,物品是她的,连那两个礼盒也是她心仪的,那束红玫瑰,应该也是要送给她的。
根据柜子的使用记录发现,杨诚每隔两天或三天来一次自助存储仓,最长的一次间隔十五天,是杨诚出差的时候。杨诚每次来的时间不固定,大多数时候是下午,集中在两点到四点之间。警方根据柜子的使用记录,定向调取了最近十次杨诚进出仓库时的监控,十次杨诚都是单独一人来的,每次包裹的都很严实,口罩必备,帽子有时是棉布帽,有时是棒球帽,有时戴着墨镜或眼镜,他的穿着每次都不同,大部分时候是休闲装,有时是运动装,卫衣配运动裤。他有时提个皮包,有时空手,看起来他并未在这个仓库内进行频繁且大量的东西存取。
有时,他只是来看一眼,没存也没取,就离开了。
柜子内大部分是沈奕菲的衣物,这些东西如果他想看,随时可以回家看,为什么独自来这?他的动机是什么?众人全都想不通。在警察来看,这一次的线索虽然来之不易,但并非沈奕菲说的那么关键,仅从物件本身来说,对杨诚失踪的调查没有任何帮助,反而让杨诚身上的谜团更多了。
警察合理怀疑沈奕菲和杨诚的关系并非沈奕菲所说的那样“和谐”。
究竟是杨诚故意失踪,自导自演,还是沈奕菲私藏秘密,故布疑云?
不管警察怎么问,沈奕菲的回答都很坚定,那就是她和杨诚恩爱无比,杨诚对她没有二心,她对杨诚也全心全意。虽然柜子里的东西确实出乎意料,但在沈奕菲看来,这反而是杨诚真爱她的证明,如果不是真的爱她,怎能私藏她的衣服,如果不是真的爱她,怎能保留他们出游的所有依据,如果不是真的爱她,怎能悄悄将她喜欢的物品买下来呢?
这个自助存储柜里,满满当当都是杨诚对沈奕菲的爱啊。
虽然爱意充盈,但沈奕菲并未因此失去理智,她的疑问同样很多。
但她觉得,疑问是通往真相的必经之路,疑问越多,代表真相越近。
只是现在太多疑问有头没尾,并未形成一根完整线条,才显得古怪。
警察没有将那些衣物带回警局,只是拍照留证,拷贝了杨诚进出仓库的几次监控便离开了,在他们看来,这属于沈奕菲和杨诚的私人物品,和案件无关。
沈奕菲、蒋如楠、高铭,三人各拉一个行李箱,离开了自助存储仓。
天色已黑,华灯初上,路上车来车往,霓虹闪烁不断。
沈奕菲放眼望去,道路四通八达,高楼鳞次栉比,行人匆匆而过,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人视而不见,一张张陌生的脸在光影流转中渐行渐远,绝大多数行人这辈子不会再遇到第二次,沈奕菲忽然想到,如果将时间段拉长,她和杨诚生活的这五年,是否也只是一次偶遇呢?
这样一想,泪水再也忍不住,从眼窝滑落而出。
她迅速抬手擦干,在心中告诉自己:即使是偶遇,也值得真心付出。
“接下来咋办?”高铭嘴里叼着牙签,吹了吹散落下来的一抹碎发。
“我也不知道了。”沈奕菲长吁一口气,语气中难掩失望,“我想回去再检查一遍这些物件,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
“其实吧,我觉得你也别太拿柜子里的东西当回事。”高铭说,“万一杨诚单纯就是为了应急呢,衣服是给你穿的,现金是给你用的,那些物件是你们的纪念品,万一哪天你们家失火了,或遭窃了,这些东西不就派上用场了嘛!”
“如果真是这样——”蒋如楠一直环抱双臂,凝眉思索,此时终于开口,“为何只有沈奕菲的衣服,没有杨诚的?为何要私藏沈奕菲的贴身内衣?”
“这个嘛……”高铭挠了下头,“我就是提供个新角度而已啦。”
“我觉得——”蒋如楠眯起眼睛,“这个存储仓更像是杨诚的避风港。”
“避风港?”沈奕菲感觉这个说法有点意思。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蒋如楠拉着行李箱左右度步,边走边道,“我看监控中有几次他只是站在柜子前,什么都没做,默默看了几分钟便离开了,没存也没取任何东西,那感觉就像是在寻求某种力量或慰藉一样,你有这种感觉吗?”
沈奕菲确实有这种感觉,但她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那里的东西家里基本都有,那个柜子离家那么近,他又不是在出差,回家看难道不一样吗?”沈奕菲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
“总之杨诚开的这个柜子很怪,存的东西怪,他的行为更怪,从各方面逻辑上都很难讲得通。”蒋如楠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但至少有一样可以确认,杨诚瞒着你的事不止一件两件,在精神层面或者说思想层面上,应该也有所隐藏。”
沈奕菲咽了口唾沫,意识到蒋如楠说的有一定道理,当一件事无法从常人的逻辑去解释的时候,只能是对方的精神层面上产生了特殊需求,杨诚开柜子私存她的衣物,很可能是为了满足某种“特殊需求”。可为何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沈奕菲从未察觉到杨诚的“特殊需求”呢?沈奕菲自认为是一个观察力还不错的人,善于在一个人的言行里察觉到其内心的真实变化,别说五年了,就算只一起生活几个月,想藏匿住心理上的“特殊需求”,都难如登天。沈奕菲回想她和杨诚一起生活的种种细节,并未找到杨诚有任何“特殊需求”的蛛丝马迹。
沈奕菲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杨诚。
在这一点上,她一直很坚定,即使到现在。
但蒋如楠的话还是让她有所启发,觉得或许可以从另外的角度来寻找新线索。
“等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沈奕菲连续熬夜,早已透支身心,此时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她感到空前的疲惫,身上冒出一阵虚汗,她握了握行李箱,轻声说,“这两天辛苦你们了,咱们一起去吃晚饭吧,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
“我就不吃了。”蒋如楠立马说,“今晚我有事,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吧。”
“我也不吃啦。”高铭接话说,“倒不是有事,单纯就是不饿,能抗。”
沈奕菲苦笑一声 ,其实她才是不饿,虽然肚子空空,但完全没有饥饿感,要不是因为宝宝需要营养,她甚至可以不用进食。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沈奕菲并未强求,“那过几天我再请你们吃饭。”
沈奕菲将两个行李箱放汽车后备箱,一个放车内。到地方后,将小的叠在大的顶上,一趟拉回了家中。开门进屋,浅白的白炽灯管射出冷清的光芒,墙壁像被涂上了一层暗影,整个家被映照得更空荡,也更孤寂。沈奕菲微闭双眼,深吸一口气,这是她的一个习惯,每次超过半天从外面回家都要吸上一口“家气”,混合着温馨和甜蜜的味道,现在这味道没了,只有冷冷的空气和似有若无的潮气。
窗户又没关,窗帘在风中晃动,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窗棂。
沈奕菲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关窗的习惯,是由于关窗这种小事从来都是杨诚替她做好了,只要杨诚在,家里随时都是温暖的,无论冬夏,无论早晨还是深夜。
沈奕菲坐在沙发上出了会神,忽然想起什么来,起身快步来到小卧室前,发现里面空空荡荡,这才记起早上已经将继父送到不远处的一栋公寓了,她为继父短租了一个月的公寓,里面家具齐全,让继父有事就给她打电话。
胃部忽然一阵翻涌,沈奕菲转身冲向洗手间,尚未进入,在门口便哇哇呕吐起来,她扶着墙进入洗手间,对着池子一阵干呕,胃像要翻过来,越呕越厉害,但什么都没呕出来,只呕出了丝丝缕缕的胆汁,她面色发紫,嘴唇发青,全身在这阵剧烈的呕吐中不停发抖,是寒冷,也是痛苦,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如此虚弱,如此憔悴,如此陌生,她擦干嘴角的液体,用冷水漱口,返回客厅后,拆开几袋零食快速吞咽起来,一边吞咽一边吐,吐完了继续吞。
这是她怀孕后第一次如此强烈的孕吐,胃里像有一只手在反复抓挠。
打掉孩子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迅速被她掐灭。
她坚持着自己的信念,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晚上十点半,沈奕菲头痛欲裂,上床休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凌晨三点,沈奕菲家的房门传来轻微的咔哒声,接着,房门缓缓被推开,推到一半的时候停住,一个黑影贴着房门钻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那人弯腰垂手,在玄关站了一会,然后慢吞吞走入客厅,浅白的月光照在此人瘦削的身上,映出一张布满褶皱的脸,赫然是沈奕菲的继父。
继父在黑暗中悄声走路,先后进入书房、洗手间、厨房,像在寻找什么,最后一动不动地站在客厅中央,看了一会沈奕菲的卧室,然后悄悄进入了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