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菲等了一天,没得到蒋如楠的任何回复。
看着微信消息里发出去的一长串询问,以及十几个未接电话,沈奕菲越发担心。虽然高铭已经去看过了,说蒋如楠只是身体状况有点差,脸上可能会留疤,但后续做清疤处理,是有可能清除掉的,沈奕菲从高铭带回的信息中能听出蒋如楠深受打击,应该不仅仅是因为伤疤,还有唐有为,更甚至,还有沈奕菲,不管怎样,她就必须尽快去看看蒋如楠。
这天上午,沈奕菲监听了胎心,又查了一次血,胎心趋于平稳,几个关键指数也有所恢复,在得到主治医生的允许后,由高铭开车,载着沈奕菲前往蒋如楠所在的医院,这时的宋锦书已经出院,并和沈奕菲通了电话,沈奕菲便直接去探望蒋如楠,高铭坐在走廊的排椅上,沈奕菲推开了虚掩着的病房门。
病房内依然只有蒋如楠一人,窗帘拉着,窗户关着,屋内光线昏暗,空气沉闷,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沈奕菲看见最里面一张病床被帘子围了起来,沈奕菲一边轻喊蒋如楠的名字,一边朝那张床走去。
帘子后面无人回应。
但沈奕菲听到了很轻微的嘎吱声,是床板的声音。
“如楠,我能和你聊几句吗?”沈奕菲站在病床前,并未贸然掀起帘子。
还是无人回应,连嘎吱声也没有了,病房的门悄然合上,屋内寂静异常。
“如楠,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沈奕菲跨前一步,贴在帘子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那你还怀疑我?”一个干涩的声音忽然从帘子后面传出,不像蒋如楠的,但沈奕菲还是能敏锐地听出蒋如楠的口音,她立刻想到蒋如楠的声音变化应该和玻璃碎片刺进脸颊有关。
“我没有怀疑你,我只是想先排除你的嫌疑。”沈奕菲伸出手,触碰到了帘子,但忍着没有掀开。
“你跟踪我,怀疑我是凶手,警察已经和我说了。你如果真想排除我的嫌疑,直接问我不行吗?为什么非要跟踪监视,还是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不是这样的——”沈奕菲再也忍不住,一把掀起帘子,她的面前就是床,蒋如楠斜躺在床上,背对着她,被子遮住躯体,只露出一颗脑袋,左脸朝上,脸上贴着纱布,几乎遮住了半边脸,从沈奕菲的角度,完全看不见蒋如楠的五官,只能看见蒋如楠左眼之上一条皱起的眉毛。
“如楠,你听我解释。”沈奕菲坐在了床头,望着蒋如楠的那条眉毛,“我那天早上给你打电话问你那件白外套,就是想直接跟你说,但我听出你没醒酒,你自己也说睡一觉起来后再帮我找找,我就想之后再和你说。可当天中午,宋锦书查到一个神秘女人疑似和杨诚有交集,霍欣那边也查到该神秘女人和她男友有交集,这个女人和你有相似之处。我们商量之后觉得不管你是不是神秘女人,都不能打草惊蛇,这是一个反客为主的好机会,我坚信你不是神秘女人,所以我们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排除你的嫌疑,排除了你之后,我会立刻告诉你,然后再进行下一步,谁知在排除的过程中,发现你和唐有为先后进入馨月小区,我感觉不对劲,这才跟进去看看。”
“你说的我们,是指你和你的新朋友们吧?”蒋如楠轻哼一声,像是牵扯到了伤口,声音再次变了,多了一丝尖锐,“你宁可相信只认识几天的人,也不愿相信我,我之前有没有说过她们可能是合起伙来骗你的,我让你离她们远一点,你听了吗?为什么她们一说,你就要听,为什么不先找我商量?”
“不是那样的,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你走吧,去找你的新朋友们吧,她们更愿意帮助你,更值得你信任,也更需要你,赶紧去吧。”
“如楠,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是因为脸颊受伤,还因为唐有为的事,所以心情不好,我能理解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一点,我也绝对没有怀疑过你,我一直是相信你的,让我帮你吧。”沈奕菲一边说着,一边绕床走,想转到另外一侧,想看着蒋如楠的眼睛,也想让蒋如楠看到她的眼睛,她知道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坦诚和真挚能够破除隔膜,拉近彼此的距离,她知道蒋如楠说的是一时气话,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能离开。
“你帮我什么?”蒋如楠忽然提高了音量,“我为什么要你帮我?”
沈奕菲听出来,蒋如楠的语气变了,有种很陌生的疏离感。
沈奕菲停住了脚步,恰好站在床尾,依然只能看见蒋如楠的一条眉毛,此时这条眉毛没有皱起了,也可能是由于距离拉远,看不清了的缘故。
“我想陪你说说话,陪你度过这次的难关……”沈奕菲由衷地说。她感觉自己似乎低估了这次事件的严重性,但她想不通具体是哪一点如此严重,是有事不和蒋如楠商量,还是悄悄监视蒋如楠,亦或是因为和宋锦书、霍欣走太近?无论哪一条,似乎都无法完全解释蒋如楠突然间对沈奕菲产生的这种距离感。
“我现在很累,想一个人静一静。”蒋如楠降低了音量,长吁一口气,能清楚地听到她出气的声音,那感觉就像一个气球的塞子拔掉了,里面的气嗤嗤地冒出来一样,蒋如楠一口气出完,接着说,“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只是想找到杨诚,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怪就怪命运无常吧,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是吗?”
蒋如楠的这个反问也让沈奕菲觉得陌生,仿似隐藏着一丝讥讽在里面,具体是讥讽谁,讥讽什么,沈奕菲听不出来,但她可以确定一件事,此刻的蒋如楠没有“使小性子”,她是真的想沈奕菲离开,真的想一个人静一静。
“如楠,无论我做错了什么,我都向你道歉,但我确实是无意的,如果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沈奕菲不想就这样离开,她需要听到蒋如楠的真心话,只有说出真心话,她们的关系才能恢复如常,拖下去只会恶化,她们毕竟有着十年友谊,十年来的欢声笑语和相互扶持,难道就抵不过一次无意的伤害吗,更何况其实质是一次阴差阳错的误会。
“请你离开。”蒋如楠声音冷淡,“把帘子放下。”
“如楠,你别这样……”沈奕菲的心底涌出一股无以言表的悲伤,蒋如楠说话的语气让她觉得她仿似要永远失去蒋如楠了一样,那种冷漠感从未有过。
“别逼我。”蒋如楠压低了声音。
“如楠,我知道你——”沈奕菲还想解释,但忽然,蒋如楠拿起了床头柜上的药瓶,扬手就朝后甩来,还没等沈奕菲有所反应,药瓶便擦着她的肩膀飞了过去,穿过帘子,撞上墙壁,发出砰地一声响,药水洒了一地。
沈奕菲后知后觉,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伴随着一阵心跳加速,她意识到如果刚才角度稍微低一点的话,瓶子可能就砸中她的肚子了。
沈奕菲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依然躺在床上的蒋如楠,看着那条眉毛,看着那半边被纱布包住的脸,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杨诚失踪后的第三天,蒋如楠连夜坐飞机回来,大清早敲开她家门,问的第一句话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别人都只关心杨诚是怎么回事,只有蒋如楠关心她和孩子,但现在,蒋如楠竟用药瓶砸向自己,也许会砸中孩子,更何况沈奕菲还在住院保胎,其实连惊吓都受不得。
沈奕菲就这样直直地看了几秒钟,蒋如楠没有丝毫反应。
沈奕菲感觉眼角有清凉的液体流出,她揩了一下,发现是泪,只有一滴。
沈奕菲转身离开了,帘子自动放下,像一把倾斜的铡刀,将她和蒋如楠隔开了两个空间,一个留在原地,一个转身前行。
沈奕菲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蒋如楠对她已经没有情感了。
如此的虚幻,如此的突然。
沈奕菲甚至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到底错在哪了?即使真错了,各方各面都有,至于如此严重吗?蒋如楠确实脸颊受伤了,可沈奕菲也差点流产,她拖着生病的身体来探望蒋如楠,解释了,道歉了,该做的都做了,还能让她怎样呢?
沈奕菲走出病房,快步离开,头也没回。
排椅上的高铭看见沈奕菲后,立刻起身,见沈奕菲大步朝前走,他在身后喊:“你走这么快干嘛?等等我啊。”
沈奕菲充耳不闻,快步前行,她只想尽快离开这,这里注定是一个伤心之地。
高铭跑上前去,拉住沈奕菲的肩膀:“你干什么,医生不是不让剧烈走动吗?”
沈奕菲稍微放缓了脚步,但还是目视前方,继续前行。
高铭看见沈奕菲眼含泪花,眼眶泛红,似在强忍着不流泪。
高铭侧着身子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奕菲摇了摇头,并未搭话,只是朝前走。
这时,迎面走来三个人,一对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女,年纪大约五十多岁,身后跟着一名穿着花里胡哨的青年,嘴里嚼着口香糖,中年男子一边扭头和身后青年说着什么,一边快步朝前走,并未注意到沈奕菲,两人的肩膀撞了一下,高铭眼疾手快,立刻揽住沈奕菲,指着中年男子:“走路长点眼睛!孕妇知道吗?!”
中年男子嘴里嘟囔着,声音不大,但怨气很重:“是她撞得我,这叫讹人。”
中年男子话未说完,人已经走远了,根本没有纠缠的意思。
高铭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忿地道:“真是越老越坏!”
沈奕菲拍了下高铭的手背,高铭这才发现自己还揽着沈奕菲,立刻松开,举起双手:“我不是故意的。”
沈奕菲看了高铭一眼,这一眼和之前不一样,她轻声说:“我知道,谢谢你。”
沈奕菲刚才和那名中年男子只是轻碰了一下,并无大碍,但如果不是高铭及时揽住她,是有可能失去重心摔倒的,沈奕菲很清楚高铭刚才这么做纯碎是想保护她。也许,上一次在她家里,高铭转身后抱住她,也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反应吧。
两人的身体紧挨着,脸颊近在咫尺,此情此景和上次很相似,但又十分不同。
“发生什么事了?你走这么急干什么?”高铭低声问,他并没有主动后退。
“出去说吧。”沈奕菲也没后退,说完这句话后,她深吸一口气,朝前走去。
高铭紧随其后,走着走着,他和沈奕菲并肩走在了一起,他帮沈奕菲推门,按电梯,当沈奕菲进电梯的时候,他用自己的手为沈奕菲开路,充分发挥了“护花使者”的作用,沈奕菲全程都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并未出言阻止。
和沈奕菲撞了一下的那个中年男子在蒋如楠的病房前观察了一会,确认病房号没错后,一把推开了房门,中年女子和青年男子紧随其后。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蒋如楠的父母,以及蒋如楠的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