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灵暗礁
伯百川2022-12-27 15:324,825

那杯咖啡是沈奕菲下单的。

网盘内的视频是神秘男子进出电梯的两段监控。

网盘内的图片是沈奕菲的推测和后续行动方案的文字说明。

之所以用这种方式告知宋锦书,是因为她们查到陆维是某知名互联网公司的网络工程师。如果神秘男子真是陆维,那陆维对宋锦书的“看管”必然十分严密,上到宋锦书在家中的一言一行,下到宋锦书在外面和什么人见面,做了什么事,他应该都了若指掌。

对陆维来说,在宋锦书的手机内安装个隐形窃听软件,利用木马程序远程操控宋锦书的手机和电脑,监听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沈奕菲用手机和宋锦书联系,无论是电话、微信,还是邮件,都有可能被陆维截获并得知。当面去宋锦书家,则可能被暗处的针孔摄像头拍到。一旦打草惊蛇,陆维必然会毁掉证据,隐藏行踪,再想揭开他的真面目,难上加难。

在看完视频和图片后,宋锦书只是做了她该做的事。

她本来就要去面试,面试成功概率本来就很大,她没撒谎,只是将面试时间调到了下午四点,好让陆维有时间赶回来,她相信不管神秘男子是李栋、陆维,还是别人,肯定都不会放过这样一个能够“狠狠挫她锐气”的机会。

宋锦书多希望沈奕菲的推测是假的。

即使面试失败,即使遭到恐吓骚扰,即使再也回不到工作岗位,一辈子做全职主妇,她也希望陆维是站在她这边的,她已经说服自己接受现实了。

然而,人心的复杂程度远超她的想象。

陆维,这个表面支持她、理解她、信任她,遇到任何事都站在她这边,帮她解决问题,抚慰她心灵的人,她的第二任丈夫,沫沫的亲生父亲,竟然才是那个骚扰恐吓她的人。

陆维被按在地上,艰难地昂起脖子,他没戴眼镜,五官显得陌生,鼻子和眼睛比平时大,嘴巴张开,嘴角渗出血丝,正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宋锦书。

“你们干什么?!”陆维收回目光,望向身侧两人,语气严厉,“你们是谁?!”

身侧两人摘下了口罩,赫然是沈奕菲和蒋如楠。

身后人也摘下了口罩,一张脸凑到陆维面前,咧嘴一笑,是高铭。

“你们……”陆维面露惊讶,但很快转为愤怒,奋力挣扎起来,“赶紧放开我,否则我饶不了你们!锦书,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和她们在一起,我查到她们很可能害死了杨诚,想让咱们当替罪羔羊,你可别被她们骗了!”

“还嘴硬!”高铭用膝盖顶住陆维腰眼,将他的脸按在地上,“我们既然能在这里将你抓住,就是拿到了实证,赶紧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锦书,别听他们胡说,快报警!”陆维歪着嘴朝宋锦书喊。

沈奕菲将陆维肩上的帆布包摘下,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地上。

一个小型无人机,一个拍立得相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电子仪器,十几张拍立得照片,两个信封,一副墨镜,几个黑色口罩,一个黑色棉布帽。

“刚才是你用拍立得相机一路跟踪拍摄宋锦书和沫沫吧。”沈奕菲说,“然后用无人机将照片扔到宋锦书前面,故意制造恐怖感,吓唬宋锦书。”

“这些不是我的。”陆维还在嘴硬,但语气已经虚了。

“刚才在医院——”沈奕菲拿起地上的信封晃了晃,“宋锦书离开后,你进去放下一个塑料袋就走了,塑料袋内装着宋锦书的不雅照。”沈奕菲将封口翻开,把里面的照片倒出半边,确认是宋锦书的不雅照后又塞了回去,她把两个信封捡起来,递给宋锦书,才接着说:“不想让宋锦书面试成功的人,是你吧。”

“锦书,别信她们的鬼话。”陆维大声喊,“赶紧报警!”

“可以。”沈奕菲拍了拍手,“那报警吧。”

蒋如楠适时地将手机举到陆维面前,播放了陆维穿着一袭黑衣进入医院又跑出来的视频,以及陆维跟踪拍摄宋锦书和沫沫的视频,两段视频,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不是我……”陆维将头歪向另外一侧,“你们别想嫁祸我。”

蒋如楠翻了翻陆维的衣兜,摸出一把车钥匙,在第一段监控末尾,以及第二段监控开头,能清楚看见那个黑衣人是从一辆大众汽车上下来的,车牌尾号B437。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沈奕菲看了眼车钥匙,“那辆大众汽车此时就停在幼儿园斜对面,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顺便把警察叫到那里就行了。”

陆维张了下嘴巴,却没能说出话,他的表情在数秒钟内变了几变,最后,当他的目光落在沫沫脸上时,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下了头。

“把沫沫带走……”陆维轻声说,“没必要让她看见我这样。”

宋锦书摇了摇头,用手臂夹紧了沫沫。

从始至终,宋锦书一言未发,只是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陆维。

其实,从口罩揭下,陆维的脸露出来的那一刻,宋锦书就知道结果了。

确凿的证据摆在面前,陆维的狡辩显得苍白无力,只能证明他是多么虚伪。

“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陆维忽然昂起头,“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人都想害你,你出门很危险的,工作也很危险,老老实实呆在家难道不好吗?”

宋锦书的嘴唇在哆嗦,双手在颤抖,在这一刻,当陆维真正承认了之后,巨大的震惊才真正袭来,犹如决堤的潮水迅速将她淹没,她原本以为自己恐慌,会惧怕,会无法接受,然而并没有,愤怒盖过了所有,成为当下唯一感受到的情绪。

但从小到大的教育让她本能地压抑着怒火。

她深吸一口气,紧咬嘴唇。

沉默是她最后的矜持。

“我没想毁掉你的面试,只是觉得那个工作不适合你。”陆维提高音量,继续说,“你更适合轻松一点的工作,或者开个小店之类的,赚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能有自己的空闲时间。”

“我要空闲时间干什么?”宋锦书终于开口了,一开口,汹涌的情绪找到了发泄口,胸口一起一伏之间,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一些。

“陪沫沫长大,顺便照顾我妈,锻炼身体,把你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陆维说,“女人过了三十岁老得很快,你看看你自己,皮肤状态和身材保养的多好,要是工作了,经常熬夜加班,没有午休,没有下午茶,还能这样?看事情要看本质,不能什么都想要,总得取舍,这些道理你不懂,我也没法和你解释,只能在背后默默帮你,我想总有一天你会开窍的。”

陆维说得冠冕堂皇,好像真的一样,但宋锦书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在看完网盘内的视频和图片后,宋锦书想了很久,最初她一直想不通陆维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后来,当她和陆维打完那通电话,在电话末尾,她感受到了陆维语气中的一种潜在紧张情绪,由这丝不同寻常的紧张,她才从另外一个角度,窥见了陆维此举背后的动机。

“你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宋锦书跨前一步,直视着陆维,“你不想我找到工作,不是让我拥有空闲时间,而是担心影响了你的自由。你不是不能调回来工作,是不想,只要你在外地,就可以不用照顾沫沫和你妈,不用洗衣做饭干家务,你一周回来待两天就走,享受了家庭的便利,避开了家中的麻烦。沫沫生病了,是我背着去医院,你妈例行检查,是我推着去医院。你从来都在工作,一直说你很辛苦,但其实你享受这种自由的生活。你看似有家庭,其实根本没有。”

最后一句话宋锦书提高了音量,语气明显加重,有怒意在里面。

陆维似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又似是被宋锦书的态度刺激到了,突然挣扎起来,高铭一直保持戒备,手上加力,死死按住陆维。陆维梗起脖子,瞪着宋锦书:“我帮了你这么做,你就这样回报我?要没有我,你现在说不定已经死了。这几年来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一分收入没有,该买的化妆品和衣服一样没少,你吃的、住的、喝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我赚来的,让你做点家务就受不了了?难道我要把你供起来不成?宋锦书,你别不知好歹,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最清楚,就算我让你出去工作,你敢吗?天黑了你都不敢出门,离了我,你屁都不是!”

如果说此前陆维不戴眼镜的五官让宋锦书觉得陌生,此刻陆维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则让宋锦书觉得是另外一个人,但宋锦书很快意识到,其实陆维一直这样,只是没像现在这么不加掩饰。宋锦书细思回想,从过往很多的生活细节中,都能窥见陆维的另一面,她记忆深刻的有两次,一次是沫沫半夜高烧不退,她给陆维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最后打给陆维同事,得知他们在KTV唱歌,但陆维给她回电却说其他人去唱歌了,他在加班,可她隐约听见了歌声;还有一次是婆婆昏迷住院,沫沫在路上走丢,宋锦书几乎崩溃,打给陆维,陆维说他在开会,便挂断了,再回电时,是半小时后,陆维紧张地问东问西,但那时她已经找回了沫沫。

从小事中,能体现出一个人的真实想法。

但宋锦书选择视而不见,选择相信陆维,而不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每当类似的事发生,宋锦书都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她欠陆维的,要没有陆维,她现在还受前夫骚扰,甚至说不定还没离婚成功,是陆维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从婚姻的角度来说,两人一开始的结合,宋锦书就自觉地低了陆维一等。

而这,给了陆维机会,或者说信心,来彻底管控宋锦书。

“你其实并不爱我。”宋锦书是一个羞于将爱字挂在嘴边的人,但此刻,她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你娶我只是让我给你生孩子,让我照顾你妈,让我给你创造并维系一个温馨的家庭,你一年有四分之三的时间在外地,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不仅不爱我,你也不爱你妈,不爱沫沫,你只爱你自己。”

“胡说八道!”陆维面色涨红,怒声道,“我是在外面赚钱,又不是闲耍!我的工资一半都是打到你账上的,你去我公司问问,我哪一天没加班,我的工资两年来是不是每三个月涨一次,我要像个婆娘一样天天顾家,你们只能喝西北风!”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我去工作?”陆维生气了,宋锦书反而平静下来,“我可以将工资拿出来雇保姆,也可以将全部工资打到你账上,任由你分配。我会加班,但不耽误照顾沫沫,也不耽误做家务,你在家休息,不行吗?”

“不行。”陆维脱口而出。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陆维语气生硬。

“你不想说,那我来说吧。”宋锦书长吁一口气,她也是才想通的,她以为陆维是怕回家做家务,但显然并非如此,家务可以花钱请别人来做,婆婆可以送到好一点的养老院,沫沫长大了,呆在学校的时间更多,陆维这么做另有更深层的目的,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害怕失去我。”

陆维冷哼一声,不以为然。

宋锦书接着说:“你并非担心我加班熬夜,伤了身体,其实是害怕我从工作中获得成就感;你并非担心我在陌生环境中碰壁,其实是害怕我认识到新朋友。你不是想让我当一辈子全职主妇,照顾沫沫和你妈,你是想让我成为你的附属品。”

“你放屁!”陆维扯着嗓子,指甲抓着地面。

宋锦书的身子晃了晃,她知道自己说对了,这番话说出来,她心里轻松了,但身上没力了,沫沫在她腿边,成为她的支撑,她扶着沫沫的肩膀,重新站稳。

“过去三年,你肯定觉得我已经是你的附属品了。”宋锦书深吸一口气,保持语调平稳,“既然是附属品,怎能有自己的人格,有自己的独立思想呢?怎能脱离主人的管控,拥有自己的人生呢?在你看来,我就不该去面试,不该去工作,但你明着没法阻止我,你知道一旦阻止,你的真实心思就藏不住了,于是借李栋出狱的机会,用李栋此前的手段骚扰恐吓我,你知道那样有效。你毁掉我的面试,让我重新陷入对周围环境的恐惧中,企图让我主动不去工作,寻求你的庇护,从而让我一辈子感激你,永远待在你身边,对不对?!”

最后三个字,宋锦书怒声对着陆维的脸说了出来。

宋锦书的唾沫星子像砂砾一样喷到陆维脸上。

陆维的脸色由红转青,嘴唇嗫喏了一下,没说出话。

宋锦书接着补了一句:“你比李栋更可恶,更可怕,也更可悲。”

话音未落,陆维突然扭头咬向高铭的手腕,高铭痛叫一声,本能地松手,陆维翻身而起,但尚未直起腰,宋锦书便捡起地上的木棍,对着陆维的头砸了下去,鲜血顺着陆维的前额流下来,陆维愣了一下,随后面色狰狞地扑向宋锦书,高铭反应过来,从后面扼住陆维的脖颈,蒋如楠和沈奕菲上前帮忙,再次将陆维控制住。

宋锦书连连后退,全身禁不住颤抖,不是被陆维吓的,而是刚才那一棍让她悸动不已。她此前从未做过如此粗鲁的事,别说打人了,骂人都很少。她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捡起木棍,因为她担心陆维伤害沫沫,是沫沫让她鼓起了勇气,捡起并挥下了这突破她心灵桎梏的一棍。有时候,面对粗暴之事,唯有粗暴对待。

陆维头上的血很快止住,并无大碍。

但这一棍对他的打击并非额头受伤那么简单,而是代表着他和宋锦书关系的彻底破裂。用陆维的话说,他和宋锦书,其实是寄生关系,至于是谁寄生在谁身上,他没明说,也无需明说。宋锦书的那番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割在了他畸形丑陋的心灵暗礁上,那是他不愿看清,不想触碰,但明确知道其存在的地方。

继续阅读:第十二章 关键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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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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