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突然震动,山崩地裂一样,巨大的石块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周围,泥土飞溅而起,惊心动魄。裴显大惊,抬头望去,那团光芒倏然消失,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巨石落下带起的风扑面而来,一团黑影从上而下压下来,仿佛末世的最后一刻。极度恐慌让他失声大叫起来:“啊………………”
“裴显?裴显!”有人用力摇晃他的身体,“你醒醒,做恶梦了吗?”
裴显猛地睁眼,眼前是扎西那张像是被风割裂过的脸,以及帐篷里柔和的照明灯光。原来是梦,他喘了口气,失力般地跌回充气枕头上,张了张嘴,只觉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扎西仿佛明白,递过水瓶。裴显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这才平复,摇摇头让扎西不要太担心,说:“没事,做了个梦而已。”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干涩,竟然像是刚刚从荒漠中跋涉回来的。
“做梦也能做成这样?”扎西看着他笑,眼里全是对孩子善意的讥讽。若是平时,这样的笑容定然会激怒裴显,让他跳起来跟这老东西好好理论一番,然而此时,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精力,裴显只能苦笑。
“你不明白,太真实的梦,身临其境。”
“究竟什么梦?”
裴显没有回答,略有些疲惫地合上眼。一团黑影压顶而来,飞溅起的泥土夹带着血腥味,大地因为纷落的巨石而震动。他一惊,连忙睁眼,帐篷内一派平和。
扎西见他转瞬间脸色突变,连忙问:“怎么了?”
裴显想要说什么,突然什么东西落在帐篷顶上,沉重地噗地一声,紧接着又是一下,周围也全都是重物砸在地上那种特有的沉闷声响。整个帐篷晃动起来,照明灯闪了两闪,倏地熄灭。
裴显呆住,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这是真是梦。扎西反应快,一把拉起他,扔过一件御寒服,沉声道:“下冰雹了。”
“什么?!”话一出口,裴显就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他当然知道冰雹是什么东西,虽然从气象学上讲,这种气候环境绝对不可能有冰雹出现,但是在双湖无人区,大概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会发生吧。这里毕竟自远古起就是恶魔横行的地方。
这么想着,他倏然而惊,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开始相信这些鬼神之说了?
冰雹出乎意料的猛烈而巨大,帐篷柔软的质材很快经受不重沉重的砸击,从内部出现裂痕。扎西拿着特效胶条,看见有裂缝就贴过去。不一会帐篷的顶上就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胶条,千疮百孔,不堪一击。
“这样只怕撑不了多久!”裴显一遍匆忙套上御寒服,一边大声吼,在一片重物砸落的声音中,显得特别狼狈。
扎西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专心把各种装备收拾起来,抛给裴显一个防风头盔:“我们要出去,小心别被砸死了。”
裴显一边在两个人腰间系上绳索,一边开玩笑:“扎西,这冰雹来的蹊跷,会不会是你们那什么恶魔干的好事?”
扎西大笑,豪气顿生,啪地一声弹出匕首,划向帐篷。狂风卷着雪花冰雹狰狞嘶吼着冲进来,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就把特种材料制成的帐篷撕扯成千万个碎片。裴显和扎西紧紧拽住联系两个人的绳索,一头扎入劈头盖脸砸过来的风雪气流中。
冰雹至少也有鹌鹑蛋那么大,砸在身上痛彻心肺,还没走几步扎西的膝盖就中了一下,一个踉跄趴倒,冰雹像是长了眼睛,劈头盖脸砸下来,裴显被他拽的一晃,也倒下来。风愈加狂,大地上厚厚的积雪被扬起,如同沙漠中的沙暴一样,横卷着,排山倒海般移过来,大有压顶之势。裴显大急,拼了命挣扎起来,拖着扎西拔腿就跑。冰雹被风卷着打横里飞,裴显前胸后背挨了不少下,几乎连气都上不来。风刮在脸上,生生地痛,裴显一边跑,脑子里不期然想起扎西说的,以前这里的风能把牦牛割成碎块的说法,当时将信将疑,这个时候却也忍不住在心中嘀咕,再这么下去,事过之后只怕两个人真的都会给切成碎块了。
沉闷的风啸声紧随身后,裴显不敢回头,力气逐渐耗尽,雪暴却在身后寸步不离,如同怪兽触角的边缘探上他的后背,背心一凉,隐隐生痛,回头一看,才发现背后的一幅竟然已经被撕扯去一块。
“X!这是妖怪还是雪暴?”他忍不住大声骂粗口,一开口被灌了满肺的凉气,一呛,一时间上不来气。雪暴铺天盖地的扑过来,裴显脚下不稳,整个人摔倒在扎西的身上。
“别动!”被他在地上拖出很远的扎西已经浑身是血,一把按住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裴显,拼命地吼:“趴下,趴下,别乱动……”
话还没说完,山一样的雪尘就落下来,把两个人深深的埋在了雪地的最下面。裴显只觉天旋地转,漫天飞雪狂风和冰雹都张牙舞爪向自己扑过来。眼看着,一片彻底的黑暗就将要笼罩这整个世界了。在最后一秒钟,已经彻底绝望的裴显突然发现眼前一切末世景象的后面,似乎有什么力量在不动声色地指使着。
他睁大眼,拼尽全力,目光穿透了重重迷雾。天空飘舞的雪,横行的冰雹,迷障般的云渐渐幻化成一个目光冷峻,线条钢冷的面孔。裴显觉得眼熟,却不敢相信,气流漩涡突然增大的气压让他无法呼吸,在最后的一瞬间,他终于放下所有的疑虑,呼出那个人的名字:“西亚尔!”
接下来的事情,裴显到后来也没有搞清楚,到底是真实发生了的,还是自己的幻觉。阴霾几乎在瞬息间消弭于无形,点点光芒从天空的各个角落闪过,五颜六色,烟花般绚丽。隐藏在迷雾后面的那张面孔逐渐清晰,身形也逐渐显现。
裴显忘记了呼吸,身上被大大小小的冰雹砸的伤处还火辣辣的烧痛着,背后冰雪冷洌的侵入皮肤,还有身下扎西喃喃的呻吟,都让他清楚自己不是在做梦。他眼睁睁看着任何科学都无法解释的事情就在自己的眼前发生。那个传说中的恶魔,西亚尔,高高站在半空,五彩的霞光在他周围汇聚,光彩映亮整片荒原。远处大雪山上坚冰绝壁也在这样光芒的照耀下,幻出水晶般的纹路。
狂风早已经停下来,被扬起的雪雾飘飘荡荡落下,狂风起于微澜,止于瞬息,若不是破碎的帐篷还散落在雪地上,谁能相信就在分秒之前,那夺人魂魄的狂躁风暴还在肆虐?霞光映在雪地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霓虹的天地,裴显怔怔看着天空那个披着霞光的人影,半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神界的万丈光芒?
天光渐亮,早前喝了烈酒,之后逃命般的狂奔,耗尽了裴显所有的力气。眼皮渐渐沉重,他精神恍惚,像一条脱水的鱼倒在雪地上,看着天上的人缓缓落在自己身边,一股带着花香的风轻轻拂上他的面孔。裴显发现自己正在看着那人微笑,他听见自己问:“你是神的孩子吧?披着天界的荣光,来到尘世,你爱上了凡尘的公主,是吧?”他已经精疲力竭,却还在强撑着。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总觉得对方的答案,对他来说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为什么你想知道?”那个被光芒笼罩的人,面容隐藏在光晕中,看不真切,只有明亮的目光,穿透一切阻隔,直射入裴显的心中。
“因为,”裴显有气无力地笑着,“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让我放弃过去一直相信的事情吧?”
那人蹲下来,他身后的光耀得裴显睁不开眼,但是真真切切,那个人的声音像是从天际飘落:“没错,我的脚被一个人束缚在了凡尘中,她的名字叫做流云尼玛。”光线变幻,裴显感到他的目光第一次真切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听见那个声音里带着一丝久违的熟悉:“这个名字,你应该很熟悉吧,多咄。”
多咄?多咄是谁?为什么那么熟悉?多咄贡嘎?裴显觉得心里的那一层壳开始龟裂,碎片一一剥落,被掩藏了很久很久的一点什么开始清晰地浮现。那是是一池湖水,一壁雄山,或者是高飞的雄鹰身上迎风竖立的羽毛。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记忆在蜕变,那人身上的光芒照进了他心底很深的地方,年代久远的故事重新萌出新芽。
一直支撑自己的力气消失无踪,他的头软软埋进冰冷的雪地里,叹了口气,有些明白了,前半生对于雪山难以名具的迷恋,终究,是着落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