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不仅有些悲从中来。
她已经快忘了,自己曾经作为一个优秀的地质科研人员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但是关于她女专家的身份,关于外界对于她的不认可,那些绵里藏针,或是针锋相对的嘲讽,林小雨依旧记得清清楚楚,如鲠在喉。
其实郑遂说的没错,这才是自己加入黑寡妇的最根本的原因。
唯有站在更高的位置,拥有绝对的权力且令人畏惧,才能够被人仰望。
她的初心呢?
寒窗苦读十数载,就是为了成为一个囚犯?
就是为了,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离她最初渴望的公平正义越来越远?
林小雨心乱如麻,根本理不清楚思绪。
可有一件事她最清楚不过。
郑遂,这个曾经让他一度恨之入骨的人,实际上却是在这个落后的古代,顶着巨大的压力,真真正正地在尝试着改变,哪怕步履维艰,也从来没有放弃过。
哪怕这里的子民思想并未开化,想要改变很艰难。
哪怕这个世界只是黑寡妇制作出来的一个虚拟空间,他也从来没有想要放弃。
这种对比,竟让林小雨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林小雨才缓缓抬起头,情绪有些复杂的开口:“你…你说的这些…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郑遂没有强求。
虽然林小雨没有答应,但她也没有再冷嘲热讽,更没有断然拒绝。
这已经是巨大的转变。
种子已经播下,剩下的,需要时间让它自己发芽。
他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好,你安心在这里休养,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外面的人。我会吩咐他们,不得怠慢。”
说完,他转身,缓步离开了房间。
听着郑遂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林小雨依旧呆坐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
郑遂的话在林小雨的脑中反复回想着,你看那个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泪如雨下。
影巫跟在郑遂身后半步的位置,陪着他缓缓走回乾清宫。
他始终盯着郑遂的背影,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陛下,您觉得…林小雨她,真的会回心转意吗?”
郑遂步履缓慢,目光望着宫道两旁在暮色中渐渐模糊的殿宇轮廓,轻轻摇了摇头。
“人心难测,朕亦无十足把握。尤其是她这般心思深沉、执念已深之人,扭转其心志,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今日之言,能让她有所触动,已属不易。”
只是郑遂也并不强求。
尽人事,听天命。
种下一颗种子,能否发芽,何时开花,需看天意,也需看她自身的造化。
他们能做的,只是是创造一个可能让她醒悟的环境,而非强求其结果。
仅此而已。
影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疑惑问道。
“可是陛下,即便她有所动摇,其人性情偏激,过往所为更是…危险重重。为何您还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仅仅是因为…她的能力?”
郑遂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影巫。
“影巫,你可知世间最复杂之物为何?”
影巫一怔,沉吟道:“是…人心?”
“不错,正是人心。”郑遂颔首。
“人心如渊,善恶交织,光明与黑暗并存。林小雨确有其偏执狠辣的一面,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是她的恶。但她心中,亦曾有过对公平正义的渴望,对自身价值实现的追求,这是她的善,或者说,是她未曾完全泯灭的良知。”
她加入黑寡妇,固然有权力欲和报复心的驱使,但究其根源,何尝不是因为在现实中感到无力与不公,试图寻找一条极端的出路来证明自己?
他轻轻叹了口气:“人的举动,往往不能只从一个方面考量。”
恨,可以让人疯狂。
但若引导得当,那份因不公而生的愤懑,未尝不能转化为推动时代发展的力量。
给她机会,并非天真地相信她会立刻洗心革面,而是力量被扭转的可能性存在。
若能将其引导至正途,或可成为一股助力。
若不能,至少也尝试过化解一段仇怨,而非简单地以暴制暴,徒增新的仇恨。
这其中的权衡,远比单纯地消灭一个敌人要复杂得多。
影巫静静地听着,沉默了许久。
他自幼受训,习惯以黑白分明、敌我清晰的视角看待世界,郑遂的这番话,倒是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更让他看到了郑遂作为一个统治者的胸襟。
“属下…明白了。”影巫躬身道。
郑遂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向乾清宫走去。
刚回到寝殿,王喜便脚步匆匆地迎了上来,低声道。
“陛下,影公子,负责监视钱家动向的暗卫有紧急密报。”
郑遂精神一振:“快传!”
片刻后,一个风尘仆仆的暗卫悄无声息地进入殿内,单膝跪地:“启禀陛下,属下奉命监视地州钱家动向,有新发现!”
“讲。”郑遂沉声道。
“自三日前,陛下病重消息经由我们控制的渠道传出去后,钱家内部活动骤然频繁。钱江与其核心幕僚连日密会,并于昨日,派其心腹管家钱福,携带重礼,秘密离开了地州,一路向北,方向…似是朝着康王的封地冼州而去!”
“地州?”郑遂皱起了眉。
这地州距离京城也不远了。
钱家人果真不安分,竟已经从自家的地界跑到了地州来,可见这一次他们是赌上了全族的身家性命,只力求一个成功了。
不怕对方来势汹汹,就怕他们孤注一掷。
看来难以对付啊…
至于康王…
郑遂眼中寒光一闪。
康亲王郑泓,乃是先帝的兄长,郑遂的皇伯,辈分高却并无实权,常年居于封地冼州。
再加上他年纪大了,如今早已过花甲之年,他在皇室宗族中的存在感,比曾经的清河王还要低。
连郑遂大婚,都没有来。
先前诸皇子之乱,他也是未曾参与过。
不过如今细想,他看似颐养天年,但因其宗室身份,在礼法上却颇具有一定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