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南别院树倒猢狲散。
其下分出的两支,一个是轩辕止的六扇门,一个李禅因的千丝阁。两人虽为同门,可是意趣不合,并非兄友弟恭,全赖宣力武侯从中调节共济。
轩辕止对江湖人成见极大,李禅因又一心向往自由。
武侯这一去,多年撮合形成的局面被打破,江湖庙堂未来如何,恐怕只能听凭造化了。
“赵晏师!”轩辕止打扫战场,回过神来,目标直指挑起这轮风波的害群之马。
赵逢药安安静静地看着这座院子,千丝阁,六扇门,唐家堡,皇城大内,还有三千精兵,以及冰窟里被绑来的那些人……
想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太吵了。
他无奈之笑,当即拨动满院子的落叶,舞出一记乱叶飞花。流沙及白煞所有人等在遮天蔽日的掩护下,转眼之间全身而退。
等枯叶散尽之时,院中空空如也。
赵晏师飘飘乎来去,好似只是江湖诸君在见南别院做过的一场梦。
江湖元气大伤,沉寂了一段时间。
直到见南别院的事情过去半月有余,唐三应顺着白煞的踪迹,几经周折才又找到赵逢药。
先是在了荫镇找到了被挖开的、谢道筠三位的坟墓,后来又一路打听,在渡口,在郊外,在瘴气弥漫的十万大山深处,找到了一片人迹罕至之处。
彼时,赵逢药正在那里搭着一座简易的帐篷。
帐篷旁是新培的坟墓,谢道筠、宋星洲几人的尸骨被他搬迁到了这里。
“赵逢药!”
山路难走,唐三应不得已绕了个大弯。
赵逢药手持画卷,对着这座世外桃源比划备注。过分突兀的树冠已经被他修剪过了,土壤里也撒进了不少草籽。接下来还要添砖加瓦,池塘田垄,凉亭茶棚,尽量还原画卷上的描绘。
“这你都能找过来,唐三应,你们唐家堡现在手眼通天呐。”
时至今天,没想到他还能开玩笑。
唐三应上下打量他,样子一点没变,但又说不清究竟哪里变了。
“要不是你默许,白煞怎么可能让我找得过来。”
唐家堡在见南别院一事上有功,尤其是上达天听,接应曹琮,起到了扭转全局的关键性作用。朝廷赏罚有度,该惩处的惩处,该提拔的提拔,唐家堡自那之后风生水起,江湖上都已经传遍了。
赵逢药撸起长袖,在茅草棚自斟了一盏凉茶道:“那是因为我有事请你帮忙。我心想着,我帮你挣了那么多银子,一点小事你应该不会推辞吧?”
唐三应桌前坐下:“我知道,所以我来了。你说吧!”
唐家堡诸事已了,人人都安顿有去处。
唐三应此行早有心理准备。从他打包带来的行李来看,他的确是壮士断腕,带着有来无回、约等于必死的信念。
赵逢药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不过是让你帮我存点银钱,搞得那么悲壮干什么!”
唐三应放下包袱:“银钱?”
提到银钱,唐三应以为他是听到了外头的传言。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现在江湖上到处都在拿你说事。”唐三应煞有其事。
“拿我说事?”
“见南别院之后,很多人冒出来为你说话,大家开始翻查三十年前奉剑山庄旧案,发现了原本不为人知的隐情。现在斧头帮、奔雷舵也在查落魂窟里的真相,推翻了你的嫌疑。所以,李阁主做主,你那些被冻结在千丝阁的声望已经被恢复了。”
赵逢药扶额:“这些人还真是有够无聊的。”
唐三应算了一笔账:“……如果不是紫宸宫事变,明侦阁已经累计有两万点声望了对不对?见南别院当时涉及人多,不少江湖人得你解救,又自发捐赠了五万点声望在你名下。赵逢药,你现在已经是有七万点声望在身的人了!”
“七万点,这么多。”
“七万点,是和李阁主并列的最高。当日你不辞而别,李阁主托我带话,说如果你还记得凌云台上的约定,他在金粟大会上等你。”
“八月十五,金粟论剑。饱汉不知饿汉饥,李禅因是有多嫌弃这阁主之位啊。”赵逢药左顾而言它。
唐三应:“当初不是你大放厥词,说如果你也有问鼎巅峰的机会,一定会牢牢抓住吗?现如今我也依照约定来了,你难道不要了?”
赵逢药:“七万点声望,也就是七百两白银,虽然不多,但还过得去。”
唐三应实在不太明白他如今的想法。
“我是听人全方位分析七星诀,才想起我们一路走过来。你骗我说你是药人,所以以药续命,需得七味神药。后来我仔细琢磨,这七味神药,第一味应该是司空曙,而后是万鹤松,夜蓝衣,魏清然,西僰金蚕,还有宣力武侯……满打满算六味‘神药’,还差一味对不对?”
“之前我还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些人引你现身,却选择对唐家堡发难,而你,为什么又不辞辛苦地来救。后来我懂了,七星诀‘借尸还魂’不是没有条件的,我才是你‘夺舍’的第一人选。”
赵逢药定定地瞧着眼前少年,啼笑皆非。
“都被你猜到了……”赵逢药唬人为主,“既然都知道了,那我就说点你不知道的。”
“自我苏醒的那一日起,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七星诀如果没能得到七味神药炼化,一旦走火入魔,下场难以估计。六亲不认,生灵涂炭……所以天玑老人托苗骞打造了一樽九灵天棺,当神药搜集不齐,或者风吹草动,躺进那副棺材,就可以以‘时间’换一时安宁。”
“前人‘夺舍’后人,看似重生,实际却只是饮鸩止渴,把麻烦都丢给了身后。所以魏清然说得没错,七星诀不除,江湖永无宁日。”
赵逢药看向他的眼里心如止水。
“唐三应,你不要看它是个技术活,其实它是真正的人情世故,代表着你如何看待这个江湖。你还太年轻了,既没修成神药,也不是‘夺舍’最佳,你难得来一回,还是替我好好把银子的事情办好就行了。”
他在棚下挑了件锄头起身。
唐三应忧心忡忡地跟过去问:“我算过时间了,再过两天就是七七四十九天,你不寻找‘神药’,也不准备夺舍……现在还想着银子?难道银子能帮你渡过这一劫?”
赵逢药扛着锄把一个转身,“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事不关己,何苦来哉?”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都现在了,还说这种话。”
“你这人……哎,那我实话告诉你吧……”赵逢药让着身子走过去,“九灵天棺已经被我移到这里来了,这里风好水好,像我三十年前的故居,我准备在这儿睡个大长觉。”
他一点一点的往前走,棚外芳草萋萋,生机盎然。
“短的话三两年,长的话未知,也可能像当时我在落魂窟里一样,一觉三十年。但是上一次,有件事情我至今仍然耿耿于怀,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景兴银票居然统统不作数了。了荫镇时,是吃没吃好,住也没住好,荒郊野岭,痛苦不已。”
赵逢药伸了个懒腰,“李禅因乃我手下败将,我不跟他打。世上有些事情,不是他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撂挑子的。你帮我把声望全折换成真金白银,就存在信誉最好的皇家钱庄里。千万不要十年八年就关门大吉,成为废纸一张了。要不然等我醒来,又得重头再来!”
“唐铭,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我的愿望到此为止。”
“逢君一场,江湖再会!”
唐三应提着步子往前,可不论他怎么走,他与赵逢药之间相隔的路途只有越来越远。
“赵逢药!”
赵逢药分明听到了,可却头也不回。
他漫不经意地扫出一记内劲,只见山坳里头莺飞于草,尘土漫天。
雾气凭地腾空,就在唐三应还想叫住赵逢药的时候,雾霭包围,即便拨开眼前,赵逢药与茅草棚都全然消失在了眼前。
他就像一个误入武陵源的渔人,出丛林,猛回头,之前所见,眨眼之间和光同尘,烟消云散。
“赵逢药……”
他低头看手中的茶杯。
仿佛刚才、乃至这数月所得,都只转换成了一场怅然若失的梦。
至于赵逢药……
自那以后,他的名字高挂在千丝阁排行榜,同时也成了继天玑老人之后、飞鸢阁最热门的悬知。
无数人前赴后继,只为一见久负盛名的传说。
只是山高水远,再遇关乎赵逢药重现江湖的消息,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也许在明年,也许,就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