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
“唐少侠不记得我了?”柳初平跟秦无霜似乎早就认识,对视相待,“了荫镇你收了我的钱,却把我撂在原地逃之夭夭,这事不厚道啊。”
唐三应只是消化不了一时之间的信息,并非忘记了两个月前发生的事。
了荫镇,落魂窟。
地底棺材,凭空冒出的傀儡……
唐三应握紧拳指,让了荫镇和赵逢药初相识的经过,在脑海一幕一幕地过,扣住每一个细节。
“赵逢药……”
“没错,赵逢药就是赵晏师。唐少侠就不要再狡辩了,怎么可能有人会蠢到,自己以身犯险、让你一个不相干的人坐享其成。”柳初平把话挑破,“真要是个傀儡,他有那个头脑断案如神?真要蒙昧无知,他岂能游走在这么多武林高手之间,惹是生非,还能做到全身而退?”
柳初平说的这些,不排除唐三应自己也有过怀疑。
但是……
“那又如何,天底下能人异士何其多,这些就能说明他是杀人不眨眼的赵晏师?”
柳初平:“唐少侠还是不死心……命运赠予的礼物,往往在暗地就标好了价码。了荫镇那么多人,就算到了千丝阁,能人志士无数,偏偏选中了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
唐三应被柳初平一下问住。
“让我来告诉你,赵晏师非但不是弱流之辈,反而是天下独一份的绝顶高手。他之所以能够死而复生,全是因为他修炼了至高心法七星诀,就是把凌云台闹得腥风血雨的那个‘七星诀’,吸人武功,以命续命。”
柳初平如数家珍,“他想称霸天下,就得在江湖兴风作浪,不停搜罗天下奇功。你们合力办案以来,已经对不少人下了手吧?”
唐三应沉默不回。
前因后果他不清楚,如果非要对号入座的话,似乎只有夜蓝衣的一夕白头,像是功力散尽的样子。
而当时和她在一起的,除了夜蓝衣的女儿,的确只有赵逢药。
“唐少侠,你被他骗了。天玑老人当初选择他,而今他选择你,看看天玑老人对他做了什么,你就应该能明白他对你的真实意图——赵晏师可不光是找你做搭档而已,他是相中了你这幅‘躯体’,要夺舍你的‘肉身’!”
夺舍……
在场所有人不明其含义,却还是头皮发麻。毕竟这两个字可以完全颠覆当今武林的认知。
也许这么形容有违常理,可七星诀的确自成一脉,不死不灭。当修炼者想要如正常人一般重活于世时,七星诀便只能另择“肉身”进行转嫁。也确实就跟“夺舍”无异了。
苏丛芝关心则乱,差点忘了自己还处在扣押之中。
秦无霜让人看紧,之后又说:“唐三应,我原本打算卖唐老前辈一份薄面,给唐家堡留下一脉。可是现在看来,你与魔头为伍,实在不值得同情。与其让你有成为下一任魔头的可能,倒不如归入我北斗府。也正好,让你们唐家堡整整齐齐,一家团圆。”
事情发展到现在,唐三应就算再糊涂,也看得出来秦无霜根本不在乎杀死娘的真凶究竟是谁。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从头到尾,目标都只是唐家堡。
意识到这点,唐三应恍惚有种白活了半辈子的感觉。
他没那么多的上进心,以为唐家堡不冒尖,北斗府就会听之任之、不了了之。以为退出纷争,让唐凝坐稳堡主之位,北斗府至少会觊觎口实,放弃在一家之主身上打主意……
但是很可惜,北斗府早已视唐家堡为盘中餐囊中物,不管他如何退让,如何求全,唐家堡的处境还是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这也让他后知后觉,能“做到”方才可以“不做”,自废武功,远走他乡,不是人间清醒,竟是他做过的最错误的一件事!
“去!”
见唐三应彻底落败,秦无霜命人将其围住。
柳初平则对着高低错落的屋群喊道:“赵晏师,我知道你一定藏身在这儿!上次陵墓一别,你心情如何?你要是再不出来,我们便要主持正义,拆掉这唐家堡了。”
听到柳初平喊话,燕怀生这才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对红姑出手绝非他的本意。
他的身后一定隐藏着一个绝世高手。然而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的背后早就已经空无一人了。
“赵晏师,今日你要不肯出来,将来你也不必跟武林有任何瓜葛了。你就当个缩头乌龟,否则和你说过话的,收留过你的,哪怕只是看过你一眼的,天涯海角,我们都不会放过。”
柳初平志在必得,“劝你还是出来吧,我可以保证不杀你,坐下来好好谈谈。”
秦无霜等了一个空隙,见四周毫无所动,便提起刀柄,狠狠打断了苏丛芝的膝骨。
“你干什么!”这一刀似戳中了唐三应的痛处。
秦无霜道:“唐家堡蛇鼠一窝,唐铭,你最好乖乖配合,若有反抗,就是与天下人为敌,当心遗臭万年。”
“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是不可太甚,但是唐家堡罪有应得,尤其还有你,和魔教头子狼狈为奸,怎么都不算过分。”
秦无霜又再卸掉了唐化伋的胳膊。不仅如此,还抽出刀身,架在了唐凝的脖子上。
唐三应到抽一口凉气:“你敢!”
秦无霜用力:“我不会杀她的,毕竟是曾经想要娶的人。但是你要再敢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就不好保证了。”
唐三应死死盯着身旁侍卫手中的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会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
“唐铭,你还在等什么?”
秦无霜仿佛在逼诱他动手,压紧了手中的刀刃,薄薄一片在唐凝的颈下割出血痕。再多一寸,皮肤切开,白肉外翻。
唐凝对唐三应摇头,让他不要中了秦无霜的圈套。
可唐三应深知这已然是唐家堡的最后机会,干脆一把抢过侍卫的剑,扫清障碍,直刺向人群背后的秦无霜。
秦无霜奸计得逞。
就在大错即将酿成之际,一枚石子忽然横空飞出,击中了唐三应手里冲出不到半米的剑,跟着就断成了两截。
与此同时,又一路人马手持连驽,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唐家堡的围墙屋顶,控制住了前院后厅的所有制高点。
从柳初平的反应来看,这群人显然并非他们的同党。
他当机立断:“动手!”
屋顶的黑衣人动作比前者还要更快。
秦无霜未及抬起来的刀很快被人射掉,一支佯攻他的头颅,一支果断射穿他持刀的手,两者配合得天衣无缝。
北斗七门七零八乱,因了场地开阔,结果无从躲藏。
连驽针对性地清理那些冲锋陷阵之人,每当他们试图靠近,驽箭便会将之就地射倒,以人肉隔开更宽长的间隙。
最后的局面便是,正派人士越想上前,唐家堡的人距离他们就更为遥远。
唐家堡甚至都还未真正动手,这些武林豪杰组成的正义之师便已经溃不成军。
两方混战中,半空尤还冲出一股气浪。
柳初平组织着奔雷舵的人扫除左右弓箭手。
却见气浪末端,一支无主的长剑突然朝他飞来。
剑阁的人也有想过要挡。
可这支剑重过千斤,凡相形见绌者,一旦靠近瞬间便被弹开——这支剑的唯一目标,只有柳初平!
自落魂窟后,柳初平第二次感觉到了恐惧为何物。他本能地提剑格挡,可巨剑却倏忽加码,一只无形的大手执掌在剑尾,难以撼动。
柳初平借用平生所学,以有限的剑面迎击,引偏平剑锋。
巨剑向其胸前错开。
短瞬之间,柳初平极限闪躲。可不知为何,一股浓烈而灼烫的热血仍然喷洒在了他的脸上。
稳住身形后,他看向自己提剑的那只手,从肩关往下,早已经是空空荡荡。
“啊……”
他的手!
柳初平的手臂合剑躺在地面,截面平滑,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而此时,赵逢药才收起了出剑的手势,面无表情地由高飞低,直进剑阁的包围圈。
“我来了,你有什么想要和我谈的?”赵逢药冷嘲热讽。
剑阁人探剑防御,反应像是见了鬼一样,不停后退。
柳初平之所以自傲,实乃初入江湖,论用剑天赋根本无人与之媲美。他以为有朝一日,定不输剑圣之名。
可现在……
“赵晏师……你到底是人是鬼?你不是明明……”
此话一出,唐家堡内的所有人等纷纷吓得往后退缩。
赵逢药见他们终于能够停火,适才淡淡道:“大概既是人也是鬼吧。”
他承认得很是轻巧。
唐三应难以置信,“……赵逢药?”
声音传到赵逢药的耳朵,他别开生面地笑了笑。
在人群中央走了两步,对所有人道:“我剑术不精,内功也是后学的,所以真要杀人,用不到那些花里胡哨的剑式。上次紫宸宫见面匆忙,庄帮主、巨力士,身上的剑伤眼花缭乱,那不是我的风格。各位大侠聪明绝顶,回去给被害者验验伤,一定能看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他这么一说,斧头帮忽然就觉得帮主身上的伤的确很古怪。
“至于和唐家堡的关系……别说唐家堡了,干脆一起算吧,千丝阁、凌云台、月独神教、天照斋,还有了荫镇、末白镇,各位真要觉得凡我走过的地方都会变成地狱,你们大可以挨个挨个地去清算。”
“只是别等到时候,我这个大魔头还根本什么都没做,整个江湖已经因为各位搅得腥风血雨了。”
这番话,让那些抱着一腔热血的人突然就站不住了脚。
如果只因为对方是赵晏师,他们眼里就容不得沙。
那么照此逻辑,赵晏师什么都不用做,只需逛遍中原大江南北,整个武林都会被他们这群人闹翻上天。而到时候,谁才是真正的祸端根源,不言而喻。
“可是……你可是赵晏师啊!淮左大魔头,武林公敌!”
如此危害武林的存在,怎么能不叫人畏惧。
赵逢药忽然反问:“兄台,你认识我吗?”
这人支支吾吾,“我……我不认识,但我听过。”
赵逢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猜你听到的一定都是三十年的旧事,恩恩怨怨,是三十年前的人、三十年前的事。时移世易,尊驾活在当下,何苦赶鸭子上架,替过眼云烟抱打不平。”
赵逢药的谈吐和普通名门公子无异,更重要的是,他字字真诚,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体会到他所说的道理。
以这个人为代表,包围赵逢药的绝大部分,莫名地便从举棋不定变成收起刀剑。
柳初平见状大吼:“你们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