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青面黄婆,她怎么在这里?”
“青面黄婆”丈高七尺,是一尊泥塑女神像。
形象年龄约在五十左右,穿戴简朴,以力量为美。左手叉腰,右手高扬,动若行云静如流水,正对日光乍现、昼夜交际的方向。
由于日升东方,阴影拉长,这才使得花窗上的投影显得格外魁梧和诡异。
千丝阁内顿时议论不止:
“奇怪,青面黄婆不应该是被供奉在缉宝阁吗,怎么跑到后院来了?”
“这塑像据说重达三千斤,若非神力,移过来根本不可能。我看她多半是自己走过来的!”说话之人开了个玩笑。
“诶,别乱说话,历史上是真有黄婆其人存在的,别真把她老人家的英魂给招来了。”
几个人同时间闭了嘴。
既是缉宝阁的塑像,千丝阁的人很快就将此事通报给了所属的主事,缉宝阁的一干要员皆闻讯而来。
等人到齐,赵逢药发现为首有三个人明显身份有别,便问唐三应:“不是说缉宝阁一掌阁一主事吗?怎么这里却有三个人?”
回想起来,唐三应昨晚对几位掌阁分别予以介绍,仿佛却唯独漏掉了缉宝阁。
“噢……缉宝阁比较特殊,这几位分别是卢肇义、邱复远、司空曙三位主事,至于缉宝阁的掌阁……就是你眼前的这位‘青面黄婆’。”
赵逢药不可置信:“缉宝阁的掌阁是个泥塑?”
唐三应压低声线:“此事说来话长,等人少些的时候再跟你解释。”
“让我想想……”赵逢药忽而想起昨天雨夜中的偶遇,“缉宝阁是不是还有位主事,叫作褚裕?他怎么不在?”
也是,褚主事乃是四位主事之首,青面黄婆出事,他怎么不在?
邱复远反应过来,很快着手下之人去找。
此时如果认真细看,便会发觉青面黄婆目视角度诡异,居高临下,仿佛亦步亦趋地紧跟着缉宝阁的手下,一直到褚裕房门前。
“唐三应,青面黄婆的重心不对啊,她手上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唐三应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她右手持举的追风六角钎不见了。”
“对,追风六角钎!”
庭院的人后知后觉,一致断定青面黄婆手上的确是少了那支钢铸六角钎。
而与此同时,前去传话褚裕的手下连敲房门几下不得回应,上手推门,门栓也纹丝未动,不知该如何是好。
邱主事示意,可以适当用强。
手下便斗胆撞开房门,可是没过多久,里边就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死人了……死人了!”
适时,几乎所有人都是心头一震。
“走,快去看看!”
三位主事前去查看情况,千丝阁其余人等紧随其后。
此房坐北朝南,正是缉宝阁主事褚裕的住处。
其内帷幔垂地,门窗反锁,褚裕一如往常坐在雕花桌案前文书——但是双目瞪圆,一支长达十尺的硬钎,从喉头至尾椎将其身体贯穿。
“追风六角钎?”
邱复远赶紧上前盖住褚裕至死都没有闭上的双眼,“这是怎么回事?”
手下早已吓得瘫痪:“回邱主事的话,我一推门就看见这样……”
尸体冰凉,褚裕的确已经死了不短的时间。
“奇怪了,昨天我还见过褚主事,千丝阁里的时候他人还好好的。”
“戌时正值大雨,我还眼见到过褚主事打着雨伞从千丝阁离开。”
所有人都在卖力推测褚裕可能的遭遇。毕竟房门反锁,六角钎凭空穿刺,这都不可能是寻常力量所为。
有人看看褚主事,又在看看庭中无端出现的青面黄婆,破天荒地多了一句嘴:“褚主事之死,该不是青面黄婆的意思吧?”
这里还包括门上刚刚发现的、钢钎穿刺捅破的纸窟窿。前后联想,青面黄婆目光威慑,法器也剑指褚裕,可不就是合乎情景。
邱主事喝止:“青面黄婆乃是缉宝阁掌阁,我等皆受她的庇佑,怎会无缘无故杀害褚主事,休要胡言!”
多嘴的人立刻把剩余的话也都咽了回去。
飞鸢阁尹思疑很快到场,一贯笑面虎的他,看到眼前之景也难免愣了一下。明侦阁掌阁喻春秋与他同来,碍于不知内情,仅以观察事发现场细节为主。
“此事要不要通知阁主?”明侦阁主职断案,事发在千丝阁内部,喻春秋有义务过问。
“还是等事情原委弄清楚了,再去打扰阁主清净吧。”邱复远深思熟虑,“先把追风六角钎处理一下。”
有了先前白骨庙的经验,赵逢药在陌生场合学会了明哲保身。
缉宝阁收尸,他只在一边默默旁观。
褚裕的住处有别于那些客房,起居用具个人品味倾向十足:桌椅皆由上等梨花红木制成,软帐用的是光泽泛泛的绫罗丝织,自然熏香也是难得一见的百年沉金。
屋内气雾缭绕,久而不散,香味十分特殊。
六角钎小心取出的过程中,他也近距离地在旁观察褚裕的伤势,嘴角血渍擦拭,然后挫伤严重的喉管慢慢被撬开。
而这时,赵逢药才发现钢钎造成的创伤,原来切口竟是向右微微倾斜。他即刻回头再看门上的纸窟窿,发现纸破并不均匀,纸面向右,也呈现出了两分难以察觉的倾斜夹角。
出于不解,他动作有别于其他人,紧紧环抱在胸前。
这一下,少不得就引来了其他人的关注。
钢钎终是难以顺利取出,缉宝阁准备等金丹阁的仵作过来了再行处理。
可这时候却就有人发现了,指着赵逢药问:“我想起来昨天晚上,游廊竹林那个地方,褚主事好像跟什么人起了争执……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
赵逢药只觉眼前一黑。
不出意外,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什么?”主事卢肇义脾气暴躁,一把将他扯过,“褚主事死之前见过你!”他动手之果决,恨不能两巴掌甩上去就能从赵逢药口中逼问出什么来。
赵逢药心念一动——此人内力精纯,气贯山河,竟正是一副“好药”!
“赵逢药?”唐三应捏了一把冷汗。
不过赵逢药却不疾不徐,“咳,对,半路偶遇,非常的短暂。而且我们并没有起过什么争执,是褚主事见我初来乍到,好心邀请我喝酒聊天。”
这倒很符合褚裕的为人做派。可是……
卢肇义:“你刚才怎么不说,难道不是心虚?”
赵逢药:“……我能心虚什么,卢主事昨天见过的人应该不只有我。而且神婆、钢钎,这些东西我也是头一次听说。缉宝阁人才济济,利用神婆钢钎杀人,画蛇添足还能不被人发现,卢主事太看得起我了。”
经卢肇义探查,这个人的内力空虚一团,不成气候。真要杀褚裕,的确没有本事大费周章动用神婆。
唐三应赶紧趁机澄清,“几位主事莫急……此事我能为他作证,昨晚中途他的确是去小解。而且他的背景我最清楚,此前他对千丝阁的确是一无所知。”
也怪赵逢药,中间发生插曲,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说清楚。
赵逢药无辜耸耸肩。偶遇而已,谁能预测得到居然也会跟性命攸关。
“唐少侠说得没错。”门外同时也响起一个金声玉振的声音,“昨晚我就在游廊的另一侧,我可以证明,这位公子和褚主事的确只聊了喝酒的事。”
来人身着天青色长衫,款步而进,似烟岚云岫似寒木春华,令人如沐春风。
赵逢药当下只觉得,这个年轻人连吐词说话好像也都是香气杳杳的。
“阁主!”众人从外到里依次排开,无一例外抱拳相迎。
所以这就是传闻中的千丝阁阁主,李禅因。
赵逢药眼前一亮,没想到被众星拱月的李禅因,竟然这么的年轻。
“阁主怎么来了?不是说阁主回了见南别院?”邱复远年及五十,在他面前肉眼可见地谦卑。
李禅因道:“昨夜就回了。”
他来无影去无踪,如果护卫翦言没有主动表露踪迹,无人能够得知他的动向。
阁主出面,卢肇义也不好作威作福,道了一句:“得罪了。”立刻把人松开。
由此,赵逢药撇清嫌疑,案件又瞬间回到了最初。
“褚主事待人有方,从未与人树敌……难不成……”排除其他可疑之处,剩下的就只有青面黄婆的神罚。
想一想近来褚主事有没有做过什么触怒青面黄婆的事,案子说不定就会有眉目。
李禅因问身旁:“喻掌阁如何看待此事?”
喻春秋为人稳重,虽然天赋不够,晋明侦阁掌阁也主要赖于劳苦功高,但是熟能生巧,经年累月下的经验和直觉,仍足以叫人望尘莫及。
首先一点,那就是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此案扑朔迷离,恐怕还需要慎重调查才是。”
出了命案,调查是应该的。
只可惜明侦阁的人大都摘了任务出门在外,眼下能够调用的人手屈指可数。而且此案离奇,死的又是千丝阁的主事,背后牵连可小可大,寻常人等恐怕难以把控。现有的赏金客有没有意愿采金,有没有能力采金,一切都很难说。
正值所有人都在私心计量利弊要害时,前院突然来人通传。
“启禀阁主、各位掌阁,凌云台的曾女侠来了,扬言要见……缉宝阁三位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