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落平阳，人在屋檐。
赵逢药看着眼前之琳琅，上有山珍海味，下有讥讽揶揄，真是应证了遍地生金、冷暖无常这句话。
不过他从不在意这些，世事无常，是他的终将会是属于他，旁人的眼光改变不了什么。
唐三应很快就回来了。
拿了一枚令牌似的物件，将他顺利领进千丝阁。
千丝阁的构造均不同于茶楼，飞檐青瓦，灵动十足。
阁外窗福数十，阁内木檩成网，内部之大，需以朱栏和玉砌分为四个等份。
四副匾额分别悬在东西南北方位，上刻有“缉宝”、“飞鸢”、“明侦”、“金丹”等四副大字，笔法巍峨与恣意并重，江湖意味不拘一格。
赵逢药走进内阁，发现人头也比之茶楼只多不少。
大堂中间摆放着“天下大同”的石碑，上首墙面是一组参照不详、带有数值的多人名单，下面是一套八门见开的红木档案柜。
那些经第一道筛选进入千丝阁的人，大多就都围在其左右，有人翻阅最新任务榜，有人更新自己的声望点。
当然，绝大多数还是在折取银钱。
“尧家顺五百点，今日兑五两银，账目便了清了。”
“无误。”
“祝威虎三百点，总共一千六百点，归档还是折钱？”
“归档。”
“林朝……林朝新增两千点。”归档主事埋头麻木抄字，终于失敬地抬起头，“林朝新增两千点，总计两万八千点，敢问是归档还是折钱？”
这是千丝阁近来少数能排得上号的新人物，看似文弱，实则寻人寻物有两把刷子。
缉宝阁干了才半年不到，竟就累积了许多赏金客一辈子都不可能赚到的声望值。
关键是，他只进不出从不兑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人经得住诱惑，未来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林朝：“归档。”
归档主事脸色讨喜，“好勒，那就是累计两万八千点。林少侠，容我悄悄问一句，您手头标红的那件天字二号任务进展如何了呀？”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其实也不算是私下打听。
林朝落落大方，“已经有眉目了，大约还需两日。”
阁中一时发出连连惊呼。
林朝这半年以来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效率非一般人等羡慕得来。
哪怕是唐三应，勤勤恳恳三年，挖空心思也只勉强攒下七千点。可半年时间不到，林朝却能轻松突破两万点大关，差距简直不能用天上和地下来形容。
不过唐三应从不跟人比，他有他自己的目标。
“缉宝阁就是像你看到的，替雇主寻人寻物。飞鸢阁是情报耳目，收集江湖秘辛；明侦阁抽丝剥茧，断案纠凶；金丹阁职责如其名，负责炼药制丹。四阁联动江湖脉络，汇千丝疏万缕，江湖统称为千丝阁。”
赵逢药逐次环视那些无人驻足的地方，雕器瓷塑兰草壁画，亦是目接不暇。
“难怪叫作千丝阁。”
“把你的千恩令拿出来，我带你去找明侦阁的开珠手。”
“开珠手？”
“千丝阁大多都是江湖人士，虽然声势浩大，可是和那些名门正派不同，因利而聚因缘而散，本质上都是赏金客。不过他们来做赏金客的目的不一，有的人身不由己，有的人却只是游戏人间。有些江湖人觉得赏金客这个名字不入耳，所以把前来委办差事的行为称为‘挂金’，把接取任务赚取赏银的行为成为‘采珠’。譬如我，就被称为‘采珠人’，而千丝阁负责对接‘挂金’和‘采珠人’的就是‘开珠手’。”
一楼负责归档，真正受理挂金采珠的在二楼。
唐三应在“明侦阁”的牌匾下找到分阁其中的一个开珠手，把秦捕头赠予的千恩令推近他手边道：“谭大哥近来气色见好，是不是上回的桑寄生起作用了？”
谭初实闻声抬头，“唷，是唐老弟呀，采珠回来了？”
“回来了。”
“你还别说，那玩意药效确实挺猛，这次来……啊哟，这是哪里得来的千恩令，咱明侦阁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这种稀罕物了！”
唐三应把赵逢药扯到身前，“六扇门秦般岭秦捕头赏的，了荫那边刚结了个案子。”然后在把“赵逢药”三个字写在了谭初实手边的白纸上。
“可以啊！”谭初实揭过纸笺连连赞叹，“没想到你这次出门，竟还遇上了这般奇事。”
“谁说不是呢……”
千恩令是千丝阁跟六扇门的约定俗成。千恩令在手，千丝阁的规矩是从不过问细节，越过校验，直接归档录案。
当下便就听他一声高喝，对楼下正堂的归档主事道：“记，赵逢药，五千点！”
此言一出，楼中不论销录帐目又或者委以挂金的众人，哪怕包括了刚才的林朝在内，皆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
江山代有才人出，可惜近些年来委实没有几个格外出挑的。
名门正派中，连剑阁柳初平、凌云聂元川等资质平平都被寄予了厚望，千丝阁所以也难逃这个怪圈。
林朝的出现着实让千丝阁眼前一亮。
不过林朝主攻缉宝阁，累积声望两万余点，主要还是以量取胜。例如万众瞩目的“天字二号任务”，赏筹三千点，十之有一，稀罕得很。
五千点全数记在一个人名下，一方面说明任务来自门槛较高的明侦阁，另一方面，说明此案由他主断，没有第二人参与与之分筹。
“这是什么人，样子呆呆的，好像从来没有见过。”
场面疑惑半响过后，议论开始流动。
“是明侦阁的报账，一次性五千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了。看来今年的新人各个都是怪物啊。”
许多人言语轻佻，但更多都是羡慕。
断案缉凶不去六扇门报道，却跑来江湖组织搅场子，何苦来哉。
“没准又是哪个名门望派的首席或者嫡传，编了个身份出来历练的，就不要当面议论了。”
议论渐渐散去。
楼下林朝惺惺相惜，对赵逢药微笑以示祝贺，赵逢药也礼节性地予以了回礼。
在这之后，唐三应又带着赵逢药简单参观了一下明侦阁的内部。
谭初实很久没有这么长脸了，主动领着赵逢药介绍：“明侦阁没有缉宝阁和飞鸢阁热闹，任务费心费时，所以稍难一些。不过回报也尤其丰厚，每个案件五千声望点托底，遇到标红的天字号，上不封顶。”
“但是话又说回来，纵然再难，若效仿缉宝阁三五之人结伴采珠，破案几率总会更高一些，悬案侦破赏筹平分，又是皆大欢喜。”谭初实跟唐三应到底是他同僚，向着后者说话。
可他并不知道，赵逢药是个实打实的麻烦精，唐三应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和这样的人结伴采珠。
谭初实：“对了，你武功应该不错吧？”
唐三应在旁替赵逢药摇头。
谭初实摸不着头脑，“唐老弟，掺和凶杀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作为过来人，唐三应如何不懂。
这里头玄机颇深，谭初实点拨之后不必多言，让他们既来之便不妨好生想想。
离开明侦阁时，唐三应看见金丹阁的匾额随口一问：“你不是说需得七味药材，方才提高你的武功修为吗？究竟是哪七味药材？你还有没有印象？”
赵逢药懵懵的：“前尘往事，太模糊了。但如果被我遇见的话，应该闻得出来。”还是一副不着边际的调调。
“……我不明白，没有武功会怎么样吗？”
唐三应深以为然：“无风波不江湖，江湖之上多的是恩恩怨怨，他杀人，你杀他，你若不能强于他，难保不会变成他杀你！”
他的这番话绝非危言耸听，明侦阁高回报也意味着高风险，对赏金客综合素质要求极高。特别是江湖纷争中最棘手的仇杀，没有自保的本事，寻常人根本不敢贸然介入。
“算了。”唐三应对赵逢药不作指望，真要想办法，还得看他。
赵逢药看穿心思的微微一笑。
他料想得没错，比起他需要唐三应，唐三应的确更需要他。
武功之事暂且搁置，赵逢药参观完毕千丝阁，终于发现一件他最不能理解的事：
现在的江湖豪杰看起来似乎都很缺钱。
“江湖客就算了，竟然还有门派弟子专程前来历练。可如果是为钱财，千丝阁为什么不直接以真金白银当赏筹，却要画蛇添足，设置个声望点在中间折算？”
唐三应解释说：“因为有人来到千丝阁是为钱，而有些人来千丝阁是为声望。”
“千丝阁以声望定管理职能，四个分阁分别设置掌阁、主事各一人，明侦阁掌阁喻春秋，飞鸢阁掌阁尹思疑，金丹阁掌阁端木序。这几位每个都是累计声望至少五万点，下面的主事至少三万点。再者，别小看千丝阁的各个主事人，就算是最小的职位开珠手，也是手握众多资源，江湖大小门派都得卖他们的情面。把千丝阁声望点看成江湖名望，就能很好理解了。”
“五万点，竟如此之多……这么说刚才那面墙上张示的就是声望排名？”赵逢药有印象，端木序应该排在第二。
“诶，我记得端木前辈之上还有一位，好像有七万点，掌阁之上，那又是什么？”
说起这个，唐三应讳莫如深，“那是李阁主，千丝阁的创始人，还记得秦捕头跟叶捕头谈论过的‘金粟论剑’吗？那就是为李阁主准备的，每隔两年，千丝阁会在中秋时节举办盛大的群英会，只要声望累积到一定程度……打个比方，以七万点为例，就有资格上台挑战李阁主，要是能够胜出，就可以成为千丝阁的新一任阁主，号令群雄！”
“这么安排原本是为了激励有志之士进取。可是现实是，千丝阁和江湖之间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是六扇门，也不愿意看到现有的格局轻易改变。所以别说英雄大会，也别说两年一度了，就算李阁主现在就有心退位让贤，根本没有人能接，也根本没有人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