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咩咩咩——
浩浩荡荡的羊群正在过公路,摇下车窗的黄文杰没找到到牧羊人,于是拉起手刹将车停住,等着羊群慢慢的横跨公路。
安静的小汽车中,黄文杰借着后视镜偷瞄邱晓彤,没想到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撞个正着。
“有什么事情吗,黄警官?”
邱晓彤盯着后视镜似笑非笑。
“怎么突然回来了?”
偷瞄被抓了个现行,黄文杰也不打算继续装深沉。可问话刚出口,他就有些后悔,因为邱晓彤这次回来的理由,他明明再不清楚不过。
“少来,我为什么回来你不清楚?”
邱晓彤果然开口反呛。
“额……是。”
黄文杰想狡辩,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邱晓彤并没有等黄文杰开口,她再次开口,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讲出两人都明白的信息。
“张从文死了,他死前最后的电话打给了我。”
“我觉得,我们……”
黄文杰突然转头,他目光灼灼的盯住邱晓彤,打断了邱晓彤的话。
“你这么久没回来,我先带你去吃顿饭吧。”
“吃顿饭……”
后座的邱晓彤看向黄文杰。
她知道黄文杰知道她要说什么,同时她也从黄文杰打断她的话,明白了他的想法。
“啪!”
邱晓彤突然一巴掌就招呼在黄文杰的后脑勺上。接着一只手伸到他右脸边,晃悠着两根手指。
黄文杰先是楞了楞,接着配合的从裤兜里取出蓝州和打火机。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黄文杰感受到发丝扫到自己脸上,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等他睁开眼想要看清时,那道人影又把自己摔倒后面的座位上。
啪嗒声响起,便是云与雾。
“这么多年过来,你还和以前一样。”
后座的邱晓彤没理会黄文杰之前挑起的新话头,再次自顾自的说起话。
黄文杰不明白邱晓彤说的和以前一样指的是什么,于是驾驶位的他转头看向后座的邱晓彤。
邱晓彤却直接将头偏向车窗。
“什么一样?”
黄文杰追问。
“心思还是和上学时差不多,细腻的和女生一样。”
“但是……”
黄文杰听到邱晓彤突然开口夸他,他本想摆手谦虚。可他刚伸出手,就又听到邱晓彤话尾的但是。
黄文杰伸出的手只能尴尬的僵在原处。
“刚才你既然注意到那位女同事不喜欢抽烟,你就该提醒另一位男同事把烟掐了。结果你突然掏出桑葚硬塞给人家,把那女同事吓了一跳。”
“也不算硬塞吧……”
黄文杰没想到邱晓彤说的细腻是指这件事,他只能干笑着,缩回那只尴尬的手挠起头。邱晓彤斜眼瞟见黄文杰的窘迫,车窗上倒影也终于嘴角上翘,展露一丝笑意。
但是很快,邱晓彤嘴角的笑意消失。
因为她突然明白黄文杰并非不知道和男同事一起掐灭烟的这种解决方法。
黄文杰是在知道掐烟这种解决方法的前提下,选择塞桑葚给女警。
他想让那位女警加入到他们其中:接着抽烟的抽烟,吃桑葚的吃桑葚——这样女警官原本的指责也无法再说出口。
还是熟悉的方法。
熟悉到邱晓彤回忆起一直被他们作为共同秘密保守的记忆中的,让她无数次失眠的片段:
当时的黄文杰在接过那把刀之后,就那么突然的塞到了她的手中。
“只有这样才能救她。”
邱晓彤记得黄文杰在递刀之后,在她的耳边轻声和她这么解释。握着刀的邱晓彤下意识的抬头,望向不远处同样惊慌失措的刘丽。
邱晓彤突然明白。
那时候的黄文杰,或许早已猜出了很多事情。然而黄文杰当时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他一边假装喜欢的人是刘丽,一边就那么突然的,将那把刀塞到了的手中。
那么如果黄文杰喜欢的人不是刘丽,那他当时喜欢人,又是谁呢?
……
“你怎么了?”
邱晓彤看向黄文杰,发现黄文杰正关心的看着自己。
“没事……你和刘丽怎么样了?”
想明白一些事情的邱晓彤并没有愤怒,而是有些心虚的转头看向车窗外,同时慌乱的转移话题。
“……早分了,她最近又找了一个男朋友……想不想知道她的新男朋友是谁?”
黄文杰停顿了一会儿,才假装轻松的回答邱晓彤。
邱晓彤摇摇头不再说话,她此时脑子太乱了,需要一些时间想清楚一些事情。黄文杰见她摇头,也专心沉默起来。
车里的两个人低头认真的抽起手中的烟。
然而烟总有抽完的时候,就像是车外的羊群。羊群的最后是一只母羊带着几只小羊过公路。
对于母羊来说,停在公路的车再常见不过。
但对于那几只小羊,这可能是它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人类的这种铁盒子。
其中一只小羊脱离母羊,它蹦蹦跳跳的来到车前。它低着头,想要和亮起车灯的汽车来一场顶角。
咩咩——
母羊终于注意到脱离它的小羊,出声呼唤。
于是羊群的最后蹦蹦跳跳的向另一边跑去。
邱晓彤恰到好处的,喷出最后一口烟。车里的烟雾充斥在两人之间,模糊掉了他们各自的视线。
但他们谁都没有打开车窗。
烟雾之中,不知道是谁开口。
“羊群过去了,可以继续出发了。”
4.
固囤市这边天黑的晚,晚上八点多,太阳却还在落山。
刘丽走到二中校门口时,发现学校大门外站着的一个女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刘丽回忆了一下,很快想起这个女人她在家长会时见过,是班上黄余丽同学的母亲。
但紧接着,刘丽也记起了关于这位家长的传闻。
那次家长会后,黄余丽同桌的父亲曾单独找过她,请求身为班主任的刘丽给他的孩子调换一下座位。
刘丽询问原因,那位同学的父亲表现得支支吾吾,只是缠着刘丽让她帮忙给孩子换座。
刘丽自然注意到这位家长的不正常,于是她转而追问家长换座位的理由。
最终在刘丽的追问下,那位父亲终于隐晦的点出,他在某条特殊的巷子里见到过黄余丽的母亲。
他说他在某一次偶然路过时,发现黄余丽母亲站在其中的一家店门口,冲他招手。
这位父亲在说出这些的时候,有一种全是为了自家孩子考虑的担忧和正气。
但刘丽听了却只觉得恶心。
因为很多事情其实经不起推敲和深究。
比如……这位父亲,是如何偶然的,在那条特殊巷子的营业时间偶遇黄余丽的母亲?
“黄余丽妈妈,我们学校的晚自习是十点下……”
刘丽看了看手机,现在才八点多。
刘丽以为黄余丽的妈妈是来给黄余丽送东西,所以主动上前提醒以免她等的太久。然而下一刻,看见刘丽的黄余丽妈妈一把抓住了刘丽的手。
“小刘老师,我是在等你。”
“等我?”
刘丽显然有些意外。
“是的,我家孩子……”
……
徐俊看着刘丽和校门口的家长交谈。
临近高考,来找刘丽的家长比之前多了很多。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徐俊总会在车里耐心等待。
这是刘丽和他提前约定好的。
这次的家长访谈持续的时间并没有太久,徐俊很快看到刘丽很快指了指他这边。
然而就在刘丽向着这边走了过来时,徐俊注意到站在学校门口的那位学生家长突然双手合十,向着刘丽和他这个方向低头,行了一个佛礼。
“等了多久了?”
坐进副驾的刘丽语气带着歉意。
“没多久,刚好看会儿小说。”
徐俊本想和刘丽提一嘴这个事情,可还没等他开口,刘丽又继续开口提议。
“其实我自己可以打车的,不用特意来接我。”
“那条新闻你也看到了,最近不安全,还是我来接你。”
徐俊低着头专心给刘丽系安全带,他用行动拒绝了刘丽的提议——可如果徐俊在系安全带的过程中抬一次头,那么他将会注意到刘丽脸色中的恐慌。
恐慌,挣扎,然后再次强作镇定。
等徐俊抬系完安全带起头时,刘丽顺势将她的头依在他的肩膀,低着脸不让徐俊看清她的表情。
徐俊自然不会拒绝女朋友的依靠,他伸出手握住刘丽的手,发现入手冰凉。
“怎么这么凉?不舒服了?”
徐俊有些紧张的伸手触摸刘丽的额头,在确定手上传回的温度正常后,徐俊这才松了一口气。
倚在徐俊的肩上的刘丽点头肯定了他的询问。徐俊低头看着肩膀上的刘丽,感觉她似乎很疲倦。
“刚才那位家长想让自己孩子搬出宿舍,说是孩子在宿舍里被孤立。”
刘丽突然主动开口聊起自己的工作。
“校园霸凌?”
徐俊的表情严肃了一些,主动询问道。
然而刘丽只是摇摇头。
“现在好不确定,毕竟只是家长反映,等我确定再说。”
刘丽摇了摇头,她不太想和徐俊谈论工作。
徐俊的脑海里再次回忆起刚才那位家长冲刘丽行佛礼的瞬间,他才想问对方是不是信佛,但刘丽再次主动转移话题。
“饿了,但不想做饭。”
“那去吃白条羊肉?”
“都行。”
在得到刘丽的都行的回答下,徐俊决定刚才的那瞬间的想法放在脑后——因为囤固市里信佛的人本身就不少,而且市区周围也有很多和佛教相关的历史旅游景点。
在这样的城市中,一位家长对着班主任的背影行佛礼也算正常。
“职业病又犯了。”
徐俊笑着摇摇头。
他启动汽车,向固囤市最好吃的羊肉馆驶去。
固囤四五月的夜晚还很凉爽。
副驾驶的刘丽看着路边的白杨林向后退去。在白杨林的间隙,刘丽注意到公路边沙地上多了很多沙丘。
刘丽回忆了一下,确定前几天路边并没有这些沙丘,于是她指着那一座座连绵的小沙丘问徐俊。
“这些是什么时候堆的?”
徐俊向着刘丽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后道。
“哦,那是固囤旅游局专门堆的,就这几天的事。”
“堆这个干嘛?”
旅游局在路边堆沙包?刘丽不理解。
“每年佛诞日,咱们这里的人去囤固窟烧香礼佛。外来游客也爱来凑热闹。”
“去年有游客反映路边的……那些影响旅游体验,所以今年旅游局那边提前行动,用沙丘挡住,免得外来游客看见了心里膈应。”
徐俊的解释中,对于“那些”有些语焉不详,但刘丽明白他话里提到的“那些”指的是什么。
徐俊话里的“那些”指的是坟墓——固囤市在公墓建成前,当地居民习惯把故去的祖辈葬在固囤市的沙漠边。
“除了堆这些沙丘,市里最近还在到处检查和修补道路,我一个朋友最近忙的马不停蹄,天天在朋友圈抱怨。”
徐俊一边开车,一边顺着刘丽的话题絮絮叨叨。
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刘丽的脸上显露出的荒缪。
刘丽只觉得囤固市的这种举措有些好笑——为了挡住那片墓地,在公路边的空旷处堆起新的更高的沙丘。
这算什么?
“所以路边新垒起的沙丘后面,依然是沙丘。”
刘丽自言自语道。
“什么?”
徐俊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哈哈哈哈哈。”
刘丽忍不住,终于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