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的，她听见小满絮絮叨叨地说：
“……三月三①了，合该去曲水了……”
“……大娘十一不日及笄②，许多家约来斗花了③……”
“……九郎被娘子罚跪家祠了，听家祠旁的说，九郎又晕了……”
嗯？臣卜木曹！
这还跪啥呀，再跪就自己跪了！还是N连跪那种。
殷长念跳下床，小满又被惊呆了，殷长念趁着殷长念发呆的空，推开门跑出去。
小满在背后大喊：
“九娘，九娘！等等婢子吧！”
“天尊呦，九娘——，你，的鞋，袜。”
“九娘！跑错了，家祠在那边……”
……
殷长念气喘吁吁的跑到正确的位置，看着脚边的少年，青色的圆领袍，面色苍白。日后的尊崇无极的人现在竟如此狼狈，殷长念感慨万千——难怪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
殷长念一直秉承北方女孩的飒爽，能动手绝不动口，提着殷行亦的脚腕就要抱起。
殷行亦此时睁开了一只眼。
殷长念错了，此刻，或者说从很多刻前开始她就是《梧桐上》里的殷长念了，不再是当代女大学生殷长念了。
当代殷长念有的一切她不再有。
包括当代殷长念徒手提几袋零食的臂力，包括当代殷长念逛街走几万步的体力。
当然，幼小的殷长念抱起殷行亦的高度最多也就到小腿，差点到膝盖。
很明显，她和殷行亦必然至少要摔一个。
最后的最后，她腿一软，手臂一抖，两个人都认真地摔在家祠的地上。
我摔我？殷长念佩服死自己了。
殷长念并没有伤到自己，有她平时最不待见的九兄为她托底——在她身下给她垫着，她不会有事的。一如，那天在梧桐树旁。
殷长念快速站起来，小满此时也刚到，给她披上那件狐裘。殷长念转身，看见殷行亦还在地上，心脏都不跳了。
妈呀，老兄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好心的，只是身体条件不允许啊！
殷长念吓得跪下了，他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吧？他记仇不？
她膝行至殷行亦身边，利落地开口：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疼不疼？”
殷行亦听到最后一句，惊讶的再次睁开眼，看着跪在他身边的妹妹。
殷长念觉得他们俩离得极近，好像冬末春初的大风吹走了之前落尘的隔阂。
眉目如画，殷长念再次感叹。
妻妾成群真的是要有资本的。
假以时日，公子又该在谁的眉间心上？
她看着小满：“去，叫人来把阿兄送回。”
小满迟疑，殷长念明白她的意思：“无妨，我一会儿亲自去禀告阿娘。”
小满行了一礼，快速跑出。
殷长念回首，殷行亦又睡着了，闭上了眼。她把身上的狐裘解了下来，盖在殷行亦身上。
地上真冷，别又双叒叕感冒了。
我都道歉了，应该不记仇了吧？殷长念单纯地想。
一直以来疲惫不堪的殷行亦触到狐裘的温度终于放心地闭上眼睛。这么多日，从落水那日开始算起，他经历了迟疑、后悔、害怕、倔强以及担忧等一系列复杂的情感，任他再是一个天纵奇才，那也是日后。此刻，他就是一个需要温暖的少年。
他是真的累极了，祠堂也真的是冷极了，好容易触到又软又暖的狐裘，他也不辨真假了。凡此种种，皆是过往，他只待来日。
殷长念回到云岫台，犹豫踌躇了半天，一直没有做好见戚夫人的准备。
她不敢把这里的人当成虚幻的纸片人，不敢轻觑母亲的直觉，也不敢带给一个母亲物是人非的消息。
她正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听见屋外的小满恭敬地喊道：“娘子④。”
不等殷长念反应，甚至不等殷长念从桌上趴起来，戚缘，戚夫人，颍川殷氏的主母便已踏进屋来。
这妇人大约三十出头，丰肌如雪，富丽的牡丹髻上簪着姚黄与累丝偏凤，柳眉凤目，额头贴着青鸟翠钿，身上系着六幅石榴长裙，挽着五晕金泥的披帛，当真就像是周昉《簪花仕女图》上走下来的人。
只是戚缘生平不大爱笑，情绪也太过内敛，便显得越发生人勿进、不怒自威起来。
看见幺女大病初愈后越发无精打采的，再内敛的戚缘面上不由得显现出担忧怜爱的神色：“这是怎么了？”
殷长念紧张地回想平日所见的礼节，颤颤巍巍的行礼。戚夫人身边的婢女笑道：“病去如抽丝，九娘估计还得些日子才能够大好呢。”
戚缘皱起眉，试了试殷长念的额头，还好不怎么烫——总归是捡回一条命回来。戚缘眉间宽展了些，轻轻勾起唇角，弯下腰对殷长念说：“阿念乖，病马上就好了，过几日就是三月三了，阿娘还要带阿念去曲江呢。”
三月三日天气新，曲江水边多丽人，殷长念想不到自己竟有机会观此盛景，眼睛放光：“好好好！”
幺女身上终于有了一丝生气，戚缘眉眼弯弯，柔声道：“曲江边风大，阿念可要好好保重，否则真要被大风吹走了。”
殷长念小鸡啄米地点头，又听到戚缘说：“也恰好，明日你三姊就从她外祖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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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月三，上巳节。别称“中国情人节”。到了魏晋时代，上巳节逐渐演化为皇室贵族、公卿大臣、文人雅士们临水宴饮（称曲水宴）的节日。唐代时，上巳节已成为全年的三大节日之一，节日的内容除了修禊之外，主要是春游踏青、临水宴饮。
②及笄，古代女子满十五岁结发，用笄贯之，因称女子满十五岁为及笄。也指已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
③斗花，古代贵族妇女的一种习俗。春时以戴插奇花争胜。斗花所戴之花能显示出一家的实力。斗花亦是男女相看的一场宴会。
④唐代家中仆人称女主人为“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