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40了?”
“嗯。”
“看不出来啊。”
杨蓓坐在沙发上。她与秦少红年纪相仿,染一头干玫瑰红发。艳阳遭云卷,掷进人间,车马楼路里折了三回。窗帘店不甚亮堂。杨蓓背着门坐,颅顶镶一圈薄光,人很精神。
她是杨安怡的堂妹。
“很早结婚生小孩?听说你孩子都上大学了。”
“对。”秦少红站在她面前,有些坐立不安,“大一学生。”
她在担心杨蓓不考虑招她。
“女儿吗?”
“女儿。”
杨蓓点点头,“我招工一般不招40以上的,这次我是看在堂姐面子上。毕竟在怡海干过,吃苦耐劳的本事比别处的人强,而且你形象也不错。”
秦少红听得出是让她警醒着点,在这上班,还要顾及杨安怡的口碑。
“我明白的。”
她在李细分死后第二天,提出离职申请。
医生证实李细分的死亡与那几颗糖无关。但秦少红还是内疚。她内疚没有更早和周凯芹吵那一架,也内疚没有更早地离开沈阳,离开贺成勇。
总在遗憾发生后,人才会追悔,本该做得更好。
杨安怡挽留过秦少红。她提出加薪,秦少红却拒绝,“院长,还在上班的其他同事,哪个都比我更需要加薪。”
“就不能考虑留下来吗?”
“不能。”秦少红苦笑,“因为我一开始就骗了你。”
她第一次说出自己与贺成勇的婚姻故事。俗套,老土,又带着对丈夫无法隐藏的陈年积怨,秦少红说完,大冬天里出了一身虚汗。
“我是偷跑出来的,哪个当老板的会用我这种人?可我想要这份工作,只好撒了谎。”
杨安怡沉默许久,“所以你第一天看见警察,是以为来找你的?”
“是。”
“那为什么现在要跟我说实话?”
秦少红望着杨安怡,“你们对我太好了,我没办法继续瞒你。”
杨安怡没有再挽留她。
怡海养老院是一棵须髯满地的细叶榕,又老又丑。年轮嵌着不规则的故事,每过一年,又生一圈,李细分是其中一段,秦少红也不过是另外一段。旧日与记忆在这里沉淀成尸体,又化作灰,往前走的人不该有负担。
死就是生。
杨安怡不计前嫌,甚至给秦少红介绍了一份亲戚家的窗帘销售工作。
“既然不远万里来了,心中还有抱负,那就想办法去实现它。总有一天,孩子会理解你的。”
“院长,我没想到你还愿意帮我。”
杨安怡笑道,“论迹不论心,你对我们也很好。”
12月22日,秦少红提前一天交接完养老院工作。她这段日子没再见到周凯芹。听说她母亲术后痊愈情况变得棘手,杨安怡让她守在医院。她给秦少红发了信息,上面只有四个字:谢谢,祝好。
祝你与我从今往后,任凭世事更改,也能守住初心,一切皆好。
今天冬至,秦少红来到长江纺织城外围一家名叫【家馨】的窗帘铺。
这里就是杨蓓的店。
“我在海珠有两间店。你主要负责这一间小的,另一间在南泰路附近,那里大点,有三个销售。仓库在纺织城仓库区里。门店负责下单,仓库负责发货。销售周休一日,但不能休周末,周末客人最多。”
杨蓓从沙发站起。
她视线往上,碰了碰秦少红的眼,又挺直脊背,尽力将两人身高差距缩短。做老板,个头可以矮,气场不能低。
“薪水那些,我堂姐都有跟你提过吧?”
秦少红点头,“都说过了,底薪3000,按月销售算提成。”
“跟我来吧。”杨蓓顺手拿了收银台旁摞在最上面的那本杂志。页角被翻到翘起,她用手指反向折了一下,又掀开,“这些都是现在最流行的款式。我一次性拿面料也会拿比较多,所以有客人来了你要重点推荐,别积压库存。”
秦少红随杨蓓在窗帘店里移动。
从天花到地板,架设一道道铁管,不锈钢的四叉S钩将每一片沉甸甸的布帘悬落,把店里隔成四个隔间。秦少红小心着脚下,又伸手去摸布料。
黄的要浅,粉的要柔,青绿,素紫,银灰,淡蓝,珠白,成片的,拼接的,晕染的,缎面的,棉质的,纱织的,手感与视角纷呈百态。机绣了花鸟鱼虫,或吉祥图案,滚一圈涤纶花边,一道寻常窗帘便有声有色起来。可再怎么吸睛,窗帘始终不似彩虹夺目,家居配角,总是低眉顺眼些。
有大红大紫的面料,绒面为主。秦少红摸着,听杨蓓解释,“这些是会所、酒店或者KTV用的,帘头一般配小流苏。我做得不多。”
“色板、面料板、还有铁艺杆,也就是挂窗帘的窗帘杆,帘钩和墙钩,所有款式都在这里。一般单量大的客户,杆子钩子都送,送便宜的。”
杨蓓走到店内最深处,秦少红看见另一扇门。她又说,“这个门上班的时候开着,下班一定要锁上。两道门是消防要求,平时客人都从前门进来的,你就坐前门就行。”
她把杂志递到秦少红手里。
“今天过节,没什么人在这时候买窗帘。自己先看看,上面资料内容都有,实在不懂就一个个布料摸过去,我的样板都挂着呢。”
杨蓓又坐回门口那张沙发上玩手机。
她抬眼看,见秦少红走路小心翼翼的,忍不住笑,“地里有雷啊?客人踩得比你都多,怕什么,挂出来又不拿去卖。”
秦少红说,“脏了让客人看见也不好。”
“行吧。”杨蓓又从头到脚巡视她的穿着,“阿红,过完年回来换件好点的衣裳,我这也需要门面的。”
“还有啊,你申请个QQ号吧,门店下单给仓库用QQ群通知。”
“好。”
秦少红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棉服,有些脸热。
这是她在康兴村女装店里买的打折款。在养老院只需要穿制服,她压根想不起来要买新衣。离职后才急急忙忙去买的这件,还被嫌弃了。
她悄悄回头打量杨蓓。
黑色皮衣内搭一件浅灰高领羊毛衫,紧身牛仔裤,还衬了双高跟靴。她长得跟杨安怡不像,娇小纤瘦,语气又不似黎卉那般热情,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冷淡,笑不达眼。
生意人大多如此。
可她那身确实好看。
直到下午六点,店里一个客人都没上门。杨蓓说冬至大过年,要回家吃饭,催着秦少红快点下班。秦少红给黎卉打了电话,问她今天有没有空陪自己去买衣服。
她知道黎卉儿子回老家陪前夫父母,今天应该不用过节。
况且她认为黎卉眼光会比自己的好。
黎卉一听见买衣服,比收钱都要精神,“等着我,我让小妹看个店!”
秦少红没想到除了黎卉,林野也来。他剪了个寸头,眼鼻立体,一身黑色穿得腿长腰窄。广州人管帅气叫“有型”。秦少红发现,林野算是个成熟“型男”。他们有大半个月没见面。敬老活动后,林野发过信息给她,说这次活动在大学内部反响很好,有可能会变成常态合作。
他还谢谢秦少红,因为这事他升了职。
千丝万缕的人情关系被盘活。但李细分死了。秦少红心烦,索性什么都不回复。
“今年广州冬天挺冷。”林野将手里熄掉的烟蒂弹开,“红姐,好久不见。“他低着头往前凑近,一双带笑的眼在秦少红脸颊巡了一圈,”瘦了。”
像是怕人发现什么,他又侧过脸,去盯黎卉,“还是卉姐有福气,珠圆玉润。”
“你给我滚远点!”
秦少红说,“交接工作比较忙。”
“今晚上冬至,我请两位姐姐吃饭。”
黎卉白他一眼,“要吃饭不约在我店里,你存心的吧?”
“你店里做粤菜的,又没饺子。”林野又冲秦少红问,“炖羊肉,要吗?”
秦少红确实饿了。馋起以前家里深寒时节的炖羊肉。广州冬天实在阴冷,天越高,云越厚,像给大地覆了张冰被子。万物自始褪去呼吸,只留下躯壳的寒。
她点点头,“好。”
三个人吃了顿丰盛的晚餐。席间,黎卉问起窗帘销售的工作。秦少红筷头扎进饺子里,边吹边说,“老板是杨院长的亲戚,人还挺好的,店里就我一个销售。”
“她带着你干?”
“嗯。”
黎卉又问,“人挺好的不给你报销置装费?我店里员工衣服都是我给配的。”
秦少红笑,“你那生意大,人家小本经营。”
“怎么突然说走就走,养老院那里干得不好吗?”林野见秦少红杯空了大半,自觉给她添上饮料,“是不是敬老活动,你领导有意见?”
“想多挣点钱,护理工收入太低。”秦少红没说出实情,“有意见的话院长就不会答应办了。”
她无法对任何人解释,李细分离世给她带来的震撼。
那些沉闷死板的家里家外,守着枯井一样的细碎日子,跟怡海养老院又有什么区别呢?她像吊着最后一口气在等死。周凯芹的无奈,就是她的无奈。
怡海养老院也许会就此慢慢改变。
可她的改变只掌握在自己手里。来广州,绝不是为了当一名护理工。
做销售是她该迈出的第一步。
“没说杨院长。”林野盯着秦少红,“说你领导呢,就那个嫁不出去的。她是嫉妒你长得好看,不让你提意见出头吧?”
秦少红睁大眼,音调猛地拔高,“她不是那样的人,不许这么说她!”
林野怔了一下,笑得有些尴尬,“行,我嘴欠,红姐别跟我计较。”他给秦少红夹了块羊肉,又把话题转开,“今年打算几号回沈阳?过年买票可不容易。”
秦少红停下筷子。
这么快,冬至之后就是年了。转眼间她离家已过百日。晴子下个月该回沈阳了吧?大学里学习会不会很辛苦?贺成勇那么懒,有没有提前替她把房间打扫干净?
秦少红不敢往深处想——
他们,会不会恨死她了?
她心潮低落,又充满怨恨。每年到了年底贺成勇就愁。年终奖没有,优秀员工没有,资深更排不上,外头一切荣誉都落不到他头顶。所有琐碎日常都是他的弹药引,碰着什么炸什么,把她数落得一无是处。
过年,对她来说就像渡劫。
现在他背负着老婆离家出走的臭名声,算是一种活该吧?
“红姐,你什么时候回去?”黎卉侧头去问,“等下顺便给你女儿买两件衣服带回去吧。”
秦少红支支吾吾,“我,还不确定呢。”
“还不早点确定?等下买不到票,你要坐飞机回去吗?机票太贵了。”黎卉又劝,“赶紧跟你那个窗帘店老板套套口风,看什么时候给你放假。过年纺织城都是空的,没人做生意。”
林野点头,“广州都得空大半,外来务工的全回家了,只有本地有房的人留下。反正挺冷清的,我前年没回去,在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老惨了。”
秦少红碗里那块羊肉已经被戳成肉泥,看上去毫无食欲。
她无家可归了。
原来在广州过年,也像渡劫。
黎卉好奇,“怎么前年没回去?”
“那会儿分手了呗。”林野轻笑两声,“人家嫌我没本事,房子都买不起。单身挺好的,游戏人间不用负责。”
“是那个吗?”黎卉想起印象中有这么一个人,“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反正你爹妈走得早,让家里两个已婚的哥哥给你凑点首付,在这买一套,你现在收入付月供应该够吧?”
“凑?东北工资多低,你问红姐就知道。我要有你那么一家店,我还愁什么首付。这边一套80平二手的都要将近150万,首付三成就是50万,供得起也买不起。”
秦少红这才回过神,“广州房子这么贵?给了50万出去,这,还得欠银行上百万啊。”
“你以为呢?”林野挑眉,“买房子就是把命抵给银行三十年。”
黎卉用手肘推了推秦少红,“东北工资真的很低?”
她是广西人,最远旅游就去过北京,对东三省一点都不了解。
秦少红点头,“跟这里肯定没法比,但那边物价也低。”
“广州物价也不高啊,你去北京去上海看看,大城市哪里还有这么便宜的城中村房租?”黎卉叹了口气,“不买房,一辈子都没有根,漂泊在外没着落的。”
林野把话接过去,“那是,谁乐意年年排队买车票回家。”
秦少红没再动过筷子。
三个人吃完,又到附近服饰店里转悠。秦少红一向没什么购物欲,任由黎卉拿起衣服就往自己身上比划。
她让秦少红去试一条连衣裙。秦少红穿上身,脸就红了。胸口露一道春光,腰际紧得像扎束腹带。黎卉在外面着急地问,“你好了没啊?头一回穿裙子吗,要这么久。”
“没,没呢,不合身。”秦少红摸到后背拉链准备脱下来,“太小了。”
“怎么可能小?我看看。”
黎卉二话不说就进了试衣间。秦少红立马捂紧前胸,摇头说,“这件真不行。”
黎卉仰着头笑,“不是裙子小,是你的大。”
秦少红听得双颊一阵阵地潮热。
黎卉没有勉强她,走到秦少红身后替她拉下拉链。她看着秦少红细白的背,小声说,“红姐,别嫌妹妹多事,我看你到现在还傻乎乎的,只谈过你那死鬼老公一个男人吧?你要是考虑,就给人家一点甜头。要是不考虑,就早点拒绝,谁也别耽误谁。我跟你说,男人可计较了,请你吃饭给你出主意,你真当他跟你老乡见老乡啊?”
黎卉的手在秦少红胸前点了一下,“人家要的是这个。”
秦少红穿回自己的衣服,脸上一阵白接一阵红。她知道黎卉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秦少红转过身对黎卉说,“阿卉,我其实有老公。”
黎卉夸张地倒抽口气,“你——”
秦少红立刻捂紧她的嘴,“小点声,别让人知道!”
黎卉拉下秦少红的手,美目眨呀眨,突然嘿嘿地笑,“行啊,真是人不可貌相,家里一个,外头一个,还是红姐你会玩。”她还竖了个拇指,“姐妹们的榜样!”
“别胡扯!”秦少红恨不得钻进黎卉脑里,看看她到底整天都在想什么,“我是受不了在沈阳的生活,才跑来广州的。”
秦少红匆匆将自己的前因后果交代一遍。
黎卉听得一惊一乍,两道秀眉倏地蹙起,又豁然舒展,像在亲历秦少红多年来的酸甜苦辣。直至讲到秦少红坐上火车头也不回,黎卉才缓缓把嘴巴闭上。
然后她就笑了。
秦少红有些难为情,“我不是故意瞒你,但刚认识那会儿,我说这些你也不会相信我。况且你跟野子认识比我久,我不想他知道我的事。”
黎卉问,“所以刚刚吃饭聊到过年,你没办法回去,就不说话了,对吗?”
“嗯。”
“行吧,我的好姐姐。”黎卉轻轻帮她拨出衣领缝里卡住的长发,“这些年啊,你受苦了。”
秦少红愣住。
她从未想过会有人跟她讲这句话。
“阿卉,你愿意相信我?”
“为什么不信?”黎卉笑意渐深,“你如果想从我身上套好处,早就编其他故事来骗我了,哪至于天天来我店里吃最便宜的叉烧饭,还不敢和我搭话?只有女人能懂女人。你要是跟外面那头色狼讲,他立马觉得有可乘之机。我跟你说,来这边很多人忍不住寂寞,就随意搭个伙,做临时夫妻。”
“临时夫妻?”
“哎,不就男人女人关起门来那点事儿吗?你别知道太多,会学坏的。”
秦少红忍不住笑了,“我四十岁的人还能学坏?”
“你现在是从零开始,对你来说,什么都是新鲜的。”黎卉又拎起那条裙子,“拿着,就当我送你。”
她硬把裙子塞给秦少红,脑里却描绘出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日复一日的隐忍与无奈。婚姻本该是让人幸福的事。黎卉想了想,又说,“红姐,我没开玩笑,你确实是姐妹们的榜样。”
“你做了很多人想做但不敢做的事。”
离开服饰店,他们扯了三道长影在路。出门宴饮冬至家席的人流,正陆陆续续汇入城市各处楼宇,又或是窄巷暗角。
今晚无星无月,只剩下路灯与云,互诉情衷。
夜深了。回家了。好像只要这么一说,人的心就能泊着岸,就能沉着锚,就能让无边大海的风与浪统统失效。
黎卉要到店里盘点现金,让林野送秦少红回去。他正问着秦少红买票的事。秦少红说,“我再看看吧,你不用帮我,我可以自己来。”
秦少红还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今年是你第一次买票回去,你行吗?”
“不行也得行。”秦少红抬头看他,“这是我自己的事,别替我操心了,多累啊。”
林野想说不累,却识趣地闭嘴。
男女关系的界限,三五秒就能画个清清楚楚。
两人说着走着,就到了林野住的楼下。有人推着楼底大门出来,穿一身浅色牛仔衣,个子瘦高,比林野要年轻些。
“野子。”那人跟林野打招呼,“怎么现在才回来?刚刚他们说给你打电话,你没接,上哪儿浪去了?”
林野侧着头,点了点身旁的秦少红,“跟两个朋友出去吃饭。这是红姐,沈阳的——”他跟秦少红介绍,“这是我朋友,周启达,跟我一样鞍山的。”
周启达视线在二人身上徘徊。似有了看法,又不点破,他挑眉冲秦少红说,“红姐,叫我小周就行。”
秦少红客气道,“小周你好。”
“野子,今晚上我那边玩吧,红姐要不要也一块去?我们人多,比这里热闹。”
林野刚在秦少红那吃下闭门羹,怕她不高兴,直接替她拒绝,“红姐不爱去夜场。”
“我们不去酒吧。就白云皮具城,我那店面旁边新开了个KTV,打折酬宾呢。”
“别折腾人了。”
“那你去不去?”
“你们先过去。”
周启达耸了耸肩,“红姐真不去?我们不是坏人,全是东北老乡,就一起唱唱歌吃点果盘,正经人啊。”
秦少红笑着摇头,“我不去了。”
“行,那下次见,来白云玩找我,我熟。”
“好。”
等周启达走远,林野越过楼道门准备往前走,被秦少红喊住,“野子,我自己回就行,不用送了,朋友都在等你呢。”
“多大点事,他们等会儿就等会儿。”
“你真的不要再送我了。”
林野站在原地。
他太高了,光笼得住发顶,却笼不住眉梢。他静静看着秦少红。遗憾与寂寞在这个城市是消音的,无声无息被照个通透。
秦少红又想起黎卉说临时夫妻什么的。孤独催人放纵。她不知道林野的想法,她也不想知道。
见林野不动,她自觉往住处方向走。眼看着地上两团独影,由分至合,再至分。他没有追上来。
黑夜让所有路过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