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丁甲2023-03-07 14:466,964

  “我把30万转给她,再打她电话,就联系不上了。”

  黎卉长舒一口气。

  日头在穹顶努力攀爬,趋近晌午,由淡金转浓白,刺得人眼东躲西藏,偏偏不敢直视。就像这个掐着人心尖的故事。贺晴几次张嘴,又合上,始终不知道该在哪里插话。

  她难以置信这是秦少红的经历。

  “一开始不接电话还以为她赶路去机场呢。到了夜里,谁都联系不上她,我就去村里找杨蓓问情况,那时候还不敢往坏处想。结果杨蓓气坏了,说她丢下一句辞职,人就跑了,什么都没交接,白云店门还是锁着的。”

  “我当时就想,坏了,坏了。”黎卉摇着头,回忆那段往事,竟仍泪目连连,“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我赶紧报警,过两天警察来跟我说,调查监控发现是个传销组织,林野跟周启达都在里面,还不停对外发展下线。”

  “传销组织,吃人不吐骨头啊,谁进去了都凶多吉少。晴子,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一开始林野在店里吃饭,老跟我说他留意到一个女人,长得挺漂亮的。我说那你去追啊。我这张嘴就是欠,我怎么能说出这种害人的话。”

  “如果不是后面林野被抓住去蹲监狱了,我真想亲自上门打他一顿!”

  贺晴十指绞成麻花,听见这话才稍稍松一口气,“我妈,她……她是被救出来的吗?”

  “自己逃的。”黎卉抹掉眼泪,抬头望着贺晴,“她逃出来,她报的警,警察顺着线索把那个窝点端了。”

  秦少红盯着这个逼仄浴室里唯一的窗。

  白底磨砂,长约80,宽约40。铝合金边框有重物凿过的痕迹,一段直一段曲,日光打在上面,起伏无序,时间被拧成另一种流逝节奏。

  被囚禁的人丧失知道钟点的资格。

  直到她在磨砂窗上看见自己轮廓隐约的脸。外面黑了,浴室便亮了。她又饿又累,眼泪流干之后只剩恐慌。

  她想了很多。一个女人落到这般地步,会遭遇的她都能想象。她可以忍。只要给她一条命活着,再恶心,她都可以忍。求他们,跪下来磕头,甚至——

  秦少红闭上双眼。

  她的身体一直颤抖,能预见的苦难即将加诸其上,理智根本说服不了自己。

  这条命,现在已经由不得她作主。

  突然,浴室门打开,林野正冷眼瞧她。他什么都没说,在秦少红眼上蒙住黑色布条。之后就是开门声,脚步声,她被推着往前走。推得急了踉跄摔倒,又有人将她拎起来,像拎一袋垃圾一样随意。

  有车声。

  有关车门声。

  秦少红被摁倒在车后座。车速时缓时急,不知过去多久,从平路开上颠簸地段,她晃得想吐。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水不停翻搅。

  车停了。

  她被扯下车,鼻腔触及空气中稍冷的温度。她条件反射地判断这里是郊区。为了多拿订单,她把从化清远跑遍,知道广州入秋以后,郊区日夜温差偏大。

  她被推进一个房间。

  眼睛蒙的布条和嘴上胶布被拿掉。秦少红很快适应光线。黯淡室灯,照得一屋子人如鬼魅幽深。人数大约十个左右。有男的,有女的,或坐或卧,比她年轻的,比她年老的通通都有。人人抬眼看她,面对她初来乍到的恐慌与费解,又低下头,不发一言。

  大家殊途同归,没什么好惊讶的。

  林野剪掉秦少红手腕的束缚带,“老实在这里待着,别想跑,明天会有老师来上课。”

  他立刻锁上房门出去。秦少红连滚带爬起来,跑到门边一边捶一边喊,“林野!你不是人!我钱都给你了,还想怎样?!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

  室内回荡秦少红的哭喊。

  有人轻飘飘说一句,“别浪费力气了,没用的。”

  秦少红转过身,泪眼模糊地看着一个坐在角落里抬头望她的女孩。女孩戴一副眼镜,刘海像没修剪似的,长长垂着,盖在镜框上,偏厚的唇干燥地重复那句话,“没用的,没用的。”

  “安静点还能留在这里,不安静的,就不知道会去哪里了。”

  落在秦少红身上的视线,又一个个收回去,明显司空见惯,又不愿插手。秦少红在养老院待过。比死亡与衰老更让人恐惧的,是认命般的绝望。肉身未死,神已涣散。

  她倚着门坐下,一夜未眠。

  第二天确实有个“老师”来上课,就是秦少红见过的成哥。他煞有其事地拿着产品吹嘘一通,又强调组织里有人脉有资源,研发团队骨干是国外医科大学研究所的教授。多少个上市公司的老总都在他这里拿货,吃了精力充沛,脑筋灵活,征战商场,运筹帷幄。

  “你们只要认真接受培训,出去之后,先让家人试试。吃得好了,给亲戚推荐,给朋友推荐。越多人加入我们脑力宝的团队,你们能挣钱的机会就越大!”

  秦少红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林野上午来了,单独跟她讲述反抗的人有什么下场。要么上山,要么下海,连考古队来了都挖不出人在哪里。再敢继续闹,饿个三天三夜,给半瓶水续命。饥饿与囚禁能将人折磨到精神失常,那就好管了。

  跟驯狗一样简单。

  秦少红听得心惊肉跳。

  “你尽管试试,他们多的是办法弄你。”林野冷笑道,“我逃不掉,你也逃不掉。别说我做老乡的没提醒你,好好听课,把你沈阳老家亲戚朋友的钱都弄过来。你要是替成哥挣到钱,我让你跟在我身边随进随出,不用住这里。”

  “你去死吧,林野,阿卉一定会报警的!”

  秦少红闷哼一声,被迫倒在林野怀里,手腕被他掐得使不上劲。

  “你愿意对我投怀送抱也行。但你听着,这种鬼话你对着我说就算了,我劝你别对着成哥说。”林野低下头,在秦少红脸上吐了句话,“他手里有人命,多你这条,无所谓的。”

  “你以为这些人来到这里,外面会没人报警吗?报警有用的话,他们早就回家了。”

  秦少红浑身一僵。

  她终于知道昨晚那个女孩说“没用的”是什么意思。

  林野每天都会来,重复警告,再观察秦少红的反应。她眼里的光逐日在熄灭。每天跟这十个人一起吃喝拉睡,早起听课,下午听课,开始忘记今夕是何日。有些人体味很重,厕所也很脏,毛巾牙刷乱扔乱飞。秦少红受不了,拿唯一的毛巾裹住唯一的牙刷,每次用完就放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寸步不离。

  困境中还要体面的人,是因为自尊心犹在。

  这里永远门窗紧锁,浴室仅有的一格排气扇被焊死在左上角,像焊死屋内这群人的肉体。秦少红逃不掉了。甚至某一天,她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跟着老师喊口号,喊完后她猛地回神,吓得在浴室里乱哭一通。

  哭也很常见,大家对悲戚已无知觉。

  每日三餐都有人送来。没有咸味的青菜,夹生米饭,一两个无法饱腹的馒头。秦少红食不下咽。那个戴眼镜的女孩坐到她旁边,小声嘀咕,“吃吧,活着也要力气。”

  秦少红听得眼眶一热,咬下一口馒头,强迫自己吞下去。

  她问女孩,“你来多久了?”

  女孩摇头,“我不记得。”

  “你逃过吗?”

  女孩动作一滞,原本迟缓的眼神迅速左右翻飞,压低音量警告秦少红,“姐姐,小点声。”她用手指比了比耳朵,“这里到处都是。”

  她又示意秦少红去看左前方那个男人。他大约五十岁,身材矮小,上课时却比其他人都积极主动。听说他快要“培训毕业”了。

  毕业就意味着能离开这间屋子。

  “他试过。”女孩将眼神缩回镜片底下,“被抓住了,带走两周,回来这里时瘦得像皮包骨。从那之后,老师说什么他都觉得是对的。”

  秦少红凑近问,“那,他是怎么逃的?”

  “跳窗。我们时不时就会换个地方,每次刚换地方,老师人手不够,看得松懈点。他撬了窗,从浴室那里跳下去。老师放狗追。他就是太饿了,跑不快,其实那次我以为他会成功的。”

  女孩不再开口。

  当天晚上,林野突然出现,却不是来找秦少红。他径直往眼镜女孩走去,连扯带拽将她拖出门。女孩眼神流露恐慌,“我最近都没有犯错,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说了不该说的话,走吧。”

  “不要!我什么都没说,真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女孩扭过头冲秦少红喊,“你告诉他呀,我什么都没说过啊!”

  秦少红看得心惊,条件反射去救女孩,却被林野反手推倒。他恶狠狠地警告,“我等会儿再来收拾你!”

  秦少红回过头,目光在一屋男女老少身上徘徊。她疲惫,愤怒,满腔怨恨无从发泄。女孩提过的那个男人,迎上秦少红眼神,又做贼心虚般飘开。

  一定是他。

  “是不是你?”秦少红冲那个男人喊,“是不是你偷听了?!”

  男人装作听不见。

  “你自己跑不掉了,也希望所有人都跑不掉,是不是?!你出去骗亲人的钱,骗朋友的钱,就是希望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掉进这个泥沼里,烂在这里,永远出不去了是不是?!”

  男人憋得脸红脖子粗,登时站起来,指着秦少红吼。

  “听老师的话有错吗?老师教你发财,教你知识,比在外面认识的那些人不知道好多少!你从这里出去,他们都会装作不认识你,没见过你,把你当脏东西!你进来了你就认命,不认命就等着被收拾!”

  秦少红破口大骂,“你就是被洗脑了!这种三无烂产品谁会要,让你囤货让你借钱来接盘,你就全都信了!”

  “还有你们,一个个整天装聋作哑,不反抗不挣扎!你们到底有没有想过,你们家人都在外面等着你们回家的!”

  满屋子静下来。

  这一回,每个人眼神都避开秦少红,从她身上撇去远处。有人视线交汇。又有人低下头颅。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日日同吃同住,说到底,其实毫不相熟。

  困境里人人自危。

  “能骗能借的钱都弄来了,出去谁还拿你当家人朋友啊?真他妈傻逼一个。”

  不远处的被窝里传出这句话。

  所有人又一起望向秦少红,这次眼底全是或浓或淡的嘲讽笑意。秦少红眼眶睁红。她没被这句挖苦戳中,再难听的话,卖窗帘时多少都听过。她不敢想象眼镜女孩今晚会去哪里,会遭遇什么,林野反复强调的折磨,是不是都要在这个无辜女孩身上应验。

  除了她,没人在意。

  林野很快又来抓人。秦少红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人瘦皮薄,林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弄上面包车。深夜稠景在车窗外飞过,树木路影被黑夜融化得没有轮廓。面包车贴了防晒膜,在秦少红眼里这个世界更黑了,只有鼻子能闻见汽油与劣质皮革的复杂熏味。

  腥,膻,臭,像一台从屠宰场开出去的车。

  秦少红低声问,“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这段路没有路标,夜间行车,林野连绑眼都省了。秦少红已毫无反抗之力,林野擒住她的双手,“你不老实,带你去能让你老实的地方。”

  “那个女孩呢?”

  “管好你自己吧。”林野有些恼火,“你少问几个问题,她都不至于离开那里。那是最舒服的。现在你不想待动歪心思了,我就让你吃点苦头。”

  秦少红惶恐地问,“是瓦房吗?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去那里?我不想去,我不想去。”

  林野不再说话。车子绕入小路,速度立刻慢下来,正缓缓驶过一大片阴邪的芭蕉林。这种南方植物低矮茂盛,叶片丰满而宽大,茎脉汁水丰沛,撞上去如擂击鼓皮,声响震风。秦少红听见车身与芭蕉叶摩擦出飒飒的音调。她贴着车窗,贴太近了,仿佛芭蕉叶在生生抽着她的脸颊和肩膀。一下又一下,明明不痛,她却一直发颤。

  穿过芭蕉林,车子停下来。

  秦少红被带进一间年久失修的瓦片平房。红砖砌的墙,黑瓦搭的顶,灯泡从屋脊垂下,光线却能从肉眼可见的瓦缝漏出房顶。这里住了几个人。他们脸色很差,身上衣服很脏,连抬眼看秦少红都没力气。

  “一天就一顿饭,不吃你就等着饿死。”林野警告她,“好好反思自己,哪天想通了就来求我,我可以考虑让你回去上课。”

  秦少红心如死灰。

  她蹲到墙角,捂着脸痛哭起来。她已经不知道眼泪能代表什么。只知道除了哭,她失去了所有可以发泄的途径。

  因为她失去了一切。

  广州秋天极少下雨。

  即将入冬,往往先起风,再阴雨,冷得人骨缝冰凉,温度就这样强降下来。秦少红待在瓦房第三天,忽起的寒雨就这样从瓦顶缝隙漏下来,漏得满地汤汤水水。瓦房没有床,没有地板,破布一铺,尘埃做席。连屋里的人都像冷菜残羹里被嚼过弃掉的骨碎。

  厕所不设门,在墙角竖了几块板子,掩不住所有排泄物恶臭。

  这里连监狱都不如。

  有人抵抗力差,患上感冒。先是打喷嚏,流鼻涕,后面开始咳嗽。再过两天,那人变成高烧,一整夜地说胡话。大家都怕被传染,躲得远远的。秦少红衣衫单薄,也冻得瑟缩在角落,不敢上前去探视那个病气缠身的人。

  直到送饭来的看守发现那人休克过去,喊来同伙将他拖走。那人头朝下,脑袋磕着门槛,却没人伸手扶一把。

  他不会被送去医院。

  秦少红才明白,能离开这伙人只有两条路:要么逃离,要么死亡。

  瓦房的门是铁制的,锈迹斑驳。一开一合间,秦少红望见屋外零落农田,以及不远处那晚上穿林而过的大片芭蕉。她想起来,芭蕉林很密,密得车辆不得不缓慢行驶。

  如果是人在里面穿梭,那速度就可以快很多。

  她盯紧那个病人没有动过的饭盒,突然开口问看守,“我能把他那份也吃了吗?”

  看守回头看秦少红,“你不怕得病?”

  他不确定那盒饭有没有被打开过。

  秦少红又小声地求,“我太饿了,求求你,我真的很饿。”

  吃吧,活着也要力气。那个女孩就是这样跟她说的。她想活着,像个人一样活着。她无法每日闻着腥臭苟活,吃馊饭剩菜;她害怕日复一日地洗脑,自己会真的相信那些传销谎言。

  变成这群漠视生命的人渣同类。

  她必须逃出去。

   看守把饭给了秦少红。她狼吞虎咽地嚼着,眼泪往米饭里淌,她依旧大口大口地送进嘴,将所有恐惧悲伤塞入胃囊。她不能放弃。走了的病人还落下衣服,秦少红不顾屋里其他人的看法,直接套在自己身上。

  衣服存留不了多少病毒。

  她不能因为挨冻而生病。

  第二天,白天停了雨,斜阳沦陷在西边时,雨声才愈发清晰起来。一眨眼,屋里那盏昏黄的灯通亮起来。秦少红猜测现在应该是夜里7点左右。这个钟点,广州商铺不会关门,哪怕是郊区,士多店都会开到夜里9点。

  秦少红起身,去拍大门,“我要找林野。”

  看守来打开门,“找他干嘛?”

  “你能不能和他说——”秦少红低下头,音调很卑微,“说我愿意跟他,我不想留在这里了。他想要什么都可以,我去骗我沈阳的老公或者亲戚都行。让他把我弄走吧,我一分钟都不想待了。”

  “有老公还找林野?”看守低低笑了声,“行,你等着。”

  林野在半小时后赶来。

  “真想通了?”

  秦少红往车门边缩,冻得鼻头生冷,喉音带着哭腔,“嗯,太冷了,我实在饿得受不了。”

  林野发现她披了件男人的脏外套。她爱干净,头发和身体大概每天都有擦拭,没什么异味,比起每个离开瓦房的人,她算体面。越是体面越难忍受。又听看守说她饿疯了,连病人的饭都吃,看来是真的待不下去。瓦房,本来就不是给女人待的。

  再硬的骨头进了瓦房,都待不住两周。

  林野示意司机启动面包车,“你老公有多少钱?”

  “10万左右吧。”秦少红假意盘算起来,“但他的钱不多,我走的时候家里就剩几万块钱。但我家里还有兄弟姐妹,三四个人凑起来,能有50万。”

  林野点点头,“回那边给我听话点。”

  车子拐弯,准备进入芭蕉林。秦少红借车势挨近林野,胸前在他臂弯深处轻晃,却没有移开,又使暗劲贴上去。她小声地说,“野子,你掐得我手太疼。”

  林野感觉到了。

  他忽地心猿意马起来,又有些嫌弃秦少红一身没有洗净的肮脏。他松开手,将秦少红往车边推去,“你听话就行,回去先洗澡,洗完澡我再找你。”

  秦少红抬起头看他。

  “你真的会来吗?”她双眼发红,恼恨在胸腔回荡,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渴望呵护的弱小模样,“我害怕,别再让我住瓦房了。”

  林野轻蔑地笑,“你今晚表现好点,以后我让你跟我住。”

  车子速度慢下来。

  芭蕉叶伸得那么长,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车窗,响亮至极。秦少红听懂林野话里的意思。她也学着芭蕉叶伸出手,一下又一下探到不该探的地方。

  林野有些吃惊,却纵容秦少红的动作。

  看来她确实被“逼疯”了。

  不到三分钟,林野突然大声惨叫。司机将车刹停。秦少红早就摸上车锁,趁着林野在车后排疼得冷汗直冒,她打开门,冲下车,在密集的芭蕉林里快速地往深处跋涉。

  “她跑了!”

  林野被秦少红伤到要处,痛得无法直起上身,连走路都难,“追,去追她啊!我X!把那个贱人抓回来,我要杀了她!”

  “开车追不了,全是芭蕉树!”

  “你不会下车追吗?!”

  秦少红没命地跑。她只听见自己的呼吸与脚步,芭蕉叶上浮着点滴冬雨,寒气逼人。她在瓦房顶漏下的光里观察过日头方向。这里应该是广州北边接壤的城市,或者郊区,有农田,有芭蕉林。她要往南边跑。

  她只有一次机会。

  她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秦少红感觉双肺疼得快要爆炸。她听见芭蕉林里有人喊了几声,但听不真切。她终于看到星微的路光,直接从芭蕉林里冲出去,是一条双向车流的国道。

  她冒险在车流中跨过国道,钻入对面高架桥洞底下,盯着远处几栋有人烟的楼房狂奔。

  林野的司机也冲出芭蕉林,他大喊一声,“别跑!”

  秦少红不敢回头。

  她跑进那条村子边缘,直接闯入一家面包小作坊里。铺面左边是三排货架,右边是小收银台,秦少红左顾右盼,冲到后厨。老板是个女性,四十岁左右年纪,正在清点烘焙炉旁的材料,被秦少红吓得大叫一声。

   “你是干嘛的?!”

  秦少红猛地跪下,“求求你救我!外面有人追我,他们是搞传销的,会把我抓回去!求求你让我避一避!”

  老板娘惊恐地盯着秦少红,手往背后探,摸到厨房用具里的一把刀。她攥紧刀柄。眼前这个女人,一身脏衣服,一张狼狈脸,确实怎么看怎么像被追杀。

  老板娘犹豫得急叹了口气,“你是哪里来的?你被人追,你不会报警啊!”

  “我什么东西都被他们收走了,我没办法报警!我是东北人,来广州打工的。我,我可以给你报我的身份证号码和家庭住址,你去报警确认信息——”秦少红喘着气念完,“求求你别告诉传销的我在这里,我不能再被他们抓回去了!”

  “喂!”门外突然有人大喊,“有没有人在?”

  秦少红听出是那个司机的声音,吓得往前挪了两步,冲老板娘比了个“嘘”的手势。

  老板娘拧紧眉头。

  她在心里权衡几秒,突然越过秦少红,往铺面走去。她锁上小厨房的门。这一刻,秦少红知道她信了,双膝一软,整个人几乎半瘫在地上。

  “先生,买东西吗?我要打烊了,面包打烊前一小时都是买一送一,你随便看看。”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女人,大约这么高,说普通话的,穿了件脏衣服。”

  老板娘想了想,“没看见。”

  “真没看见?”

  “我就是本村人,路过的是外地人本地人我一眼就认出来。没看见过,你到别的地方去问吧。”

  几分钟后,老板娘把门店卷闸拉下。

  她重新回到小厨房,看见秦少红蹲在地上,可怜得像个乞丐。她拿出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我已经报警了,你等警察来吧。”

  秦少红死里逃生,泪流满面地说,“谢谢你,你救了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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