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沙洲风云乍相逢
襄绍云2024-08-25 14:104,338

   

   敦煌城内。塞上客栈。

   

   此时正值龙朔元年。

   

   大唐军队从突厥人手中夺回龟兹国故土、重建安西都护府,至今已有二十三年。西域内外的局势逐渐安稳,从汉代便兴起的丝绸之路也已恢复往日通畅。

   

   这敦煌城恰恰在大唐陇右道官道中段,向西出了玉门关便是西域诸国,向东便从沙洲进到瓜洲,踏入传统关内区域。如今自然是商贾如织,一片繁荣兴盛景象。

   

   客栈中所坐诸人,也多是商人打扮,间歇有一些军士装扮的人来去匆忙,至于普通百姓则更是稀少,想来此处平日也做的是往来行商之人的生意。

   

   游原方才进店,点了一份馎饦,便安静吃起来。双目之中略有微红,还沉浸在游阿婆过世的悲恸之中。

   

   就在此时,客栈二楼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夹杂着哀求呼告的声音。

   

   堂中众人都朝上方望去,就见一位白发老人一边后退一边哀求,退到栏杆时,竟被人直接从二楼推下,刚好落在游原所坐的方桌前。

   

   老人闷哼了一声,便不再动弹。

   

   游原忙起身向前查看。只见老人眉头紧蹙,面中露出痛苦之色。

   

   游原庆幸还好未出人命,忙抬头朝作恶之人望去。将老人推下栏杆的二人。皆是一副大户仆役装扮,其中一位还恶狠狠的咒骂道:“老东西,还敢打扰我们少爷的兴致。该死!”说完便转身回了包间。

   

   游原低下头,望着须发皆白、气若游丝的老人,不禁想到游阿婆,心里没来由地一怒,当即起身怒斥:“狗奴!哪里跑?”

   

   那二人正欲关上包房的门,听见有人打抱不平,骂骂咧咧便出来了,见游原孤身一人,便指着他骂道:“你是哪里来的小贱种,也配在这里叫嚣。看爷几个不教训你!”说罢二人就各自纵身,跃至一楼,准备揍他一顿。

   

   游原见二人确实有些功夫,却也顾不得许多,慌忙应战,却一时紧张忘了拿武器,竟是赤手空拳迎了上去。

   

   两人一左一右围了上来,一个使棍、一个使鞭,当即就朝游原招呼。

   

   游原这才仓促去取武器,这一顿,却已是被其中一人的鞭子一下抽在后背,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一声痛呼。

   

   原本已经散开让出区域准备看热闹的众人里面,立刻有人摇了摇头。以为有一场好仗看,结果竟是个不经打的。

   

   那二人见此情形,愈发得意,毫不留情一棍一鞭又再招架上来。

   

   拿到长剑的游原当即拔剑防御,只听铮然一声龙吟,手中光华一盛,刹那之间已隔开一棍,又将鞭梢削断。

   

   边上围观众人顿时热闹起来,都被这把宝剑吸引了目光。

   

   那被断了鞭梢的恶仆登时大为恼怒,扬起剩下的鞭身再次抽过来,如同灵蛇绕柱,瞬间就卷住游原持剑的手腕,另一使棍的趁机掉转棍头、一棍打在游原的虎口上。

   

   游原当即吃痛松手,手中的长剑立刻掉在地上。

   

   不过才对了一招,便已被卸掉武器。

   

   围观众人再次摇头。好家伙。看这少年人使着这样光华四射的宝剑,以为是个高手,却只是个银样蜡枪头。

   

   俩恶仆趁势追击,鞭子与棍子俱朝游原兜头盖来,他躲避不及,下意识跟平时与人拳脚斗殴时一样回手抱住脑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根似棍非棍、似鞭非鞭的武器从旁斜飞而出,一圈、一扬,便将棍劲与鞭力卸去。

   

   二人未及看清,又被这武器追上,一抽、一掼,打在胸口正中,看似尽力不大,却瞬间将二人放翻在地,捂胸痛呼。一时之间竟是欲起身都不得。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一俊俏少年,身着乌黑圆领袍、头戴红色抹额,神采飞扬地立在当中。

   

   少年手上所持武器,一端形似棍子,却逐渐朝一头收拢,至末尾处竟像是鞭尾,周身泛着黝黑油亮的光泽,想必是他的独门武器。

   

   游原松开抱头的手,看见一位劲健少年护在自己身前,大喜过望,忙爬起身来致谢。又见那少年面似冠玉、英气逼人,当即更觉悦目。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敢问恩人名号?”游原拱手。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在下姓杨,叫我玉郎便是。”

   

   “杨玉郎,真是好名字,与你极相衬。”游原衷心夸赞到。

   

   姓杨的少侠似是不习惯被人夸容貌,面露羞赧之色。

   

   “管你什么与狼与猪的,敢惹我们敦煌城石家的,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地上二人此刻缓过气爬将起身,忙不迭叫起阵来。

   

   杨玉郎却是不屑地冷哼一声,“哦,是吗?告诉你们少爷,不服气的话,大可来安西都护府军中找我。小爷我随时奉陪。”

   

   俩恶仆一时作不得声。

   

   他二人本是敦煌城内大户石家小少爷的仆从,这些年随着丝绸之路贸易恢复兴盛、石家官商关系殷实逐渐发迹,排场也越发大起来,家中奴仆在这敦煌城中骄横惯了,商贾来往只图买卖顺畅稳当,平日自是无人敢多去招惹得罪。

   

   只是少年的身手,这般干净利落,口中又连称安西都护府——大唐此时于此屯兵持重,威慑西域——纵使再有十个胆,也不敢与军中人士继续叫板。二人朝他的红色抹额看了又看,确实与军士们的日常习惯相合,思虑再三,只得吃了这败仗,灰溜溜回了包房。

   

   包房门一关,围观众人便发出嘲笑声,亦夹杂着对游原与杨玉郎的称赞。

   

   游原看自己桌上一碗馎饦也早已被打落在地,忙唤小二过来收拾干净,重上几个好菜,要与杨玉郎举杯庆贺。

   

   不料杨玉郎连连摆手,推辞道:“多谢游兄。只是我此行甚急,赶着去投奔安西都护府军中的亲人。路上耽搁不得。有缘来日再会。”游原再三挽留,见实在留不住,便要小二给他取了一包胡饼,嘱咐他带在路上吃,权当是自己的感谢之意。

   

   杨玉郎推脱不得,只得收下,当即拱手拜别,出了门去。

   

   游原正在等着小二重新上菜,突然一位身着葛衣、素巾蒙面的居士坐在了自己旁边,朝他行礼。

   

   “游郎君是吧?”是一位声音极清冷却好听的道姑。

   

   “正是鄙人,这位居士是?”游原往边上看了看。

   

   “贫尼颂玉,请问这个是郎君掉的吗?”说着将一个物什从袖中打开展示给游原看,正是游阿婆交于他的那枚三清铃,不知何时到了她手中,“方才郎君与人搏斗,不慎将此物掉出,贫尼见是我道家之物,便拾起交还与郎君。”

   

   说完伸手递过来,隔着袖子将铃铛递到了游人手上。

   

   游原连忙感谢,接过后迅速藏进胸前。

   

   “贫尼多嘴,游郎君的此铃从何而来?”道姑还完东西,却并未有意离去,追问到。

   

   游原一时语气有些闪躲:“唔,是,家中已过去的长辈留下的,带着做个念想。”

   

   此话一出,道姑的身形隐约一顿。

   

   游原朝她望去,竟似见素巾之后的她眼中泛出波光,定睛看去,却又是毫无变化,依然秀丽而平静。

   

   “此铃乃我道家诵经打醮使用到的三清铃,既是长辈遗物,想来游郎君也与我道家有些渊源。不知此行去往何处?”道姑继续问到。

   

   “去长安,找我家长辈。”游原答。

   

   “郎君既是去往长安,便是同路人,不妨结伴同行,一路上互相也有个照应。”道姑语带试探地问到。

   

   游原犹豫地打量了道姑几眼,不知是否应该答应。                                                                                                                                                

   

   

   大唐气象万千,各路教派信仰百花齐放。虽说道教、佛教、祆教、景教等,各有信徒,但大唐历来将道教视作国教,从贵胄到民间,信众甚多。李氏皇族更是将道教祖师李耳视作先祖,极为推崇。

   

   游原自小在西域长大,虽说早已见识过各教教徒,可昨日方才得知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游阿婆竟是道门弟子,此刻的他对道教自是颇有好感。可毕竟此去长安路途遥远,一男一女,终究有些不便。

   

   似是看出了游原的犹豫,名叫颂玉的道姑开口道:“此去长安,尚有三千多里,一路经过诸多关卡,郎君的公验如若不便通行,可算作我临时聘用的脚夫,于城门勘验处多有宽松。”

   

   游原愣了愣,想到自己昨日从高岩武手中拿到的假通行文书,上面各种官印俱在,却总是心里不踏实。此时有道门弟子提出此计,他自然生出了兴趣和想法。

   

   “好!有劳居士了。”游原拱手答应。

   

   小二已将一碗新的馎饦端了上来,游原在问过颂玉道姑已经吃过之后,毫不客气自顾大快朵颐起来。

   

   此时,从门外进来一个和尚。年岁不大,面色略显黎黑,看着不像中原人。

   

   店中正是满座,小二便指引和尚坐在了游原这一桌。

   

   颂玉道姑望了和尚一眼,游原怕她是有些忌讳,当即对小二说:“他们佛道二人,不便共坐一桌。”

   

   小二面露难色。

   

   颂玉道姑却摆了摆手道:“无妨。不必拘泥于此。”

   

   小二连忙感谢:“居士乃真神仙也。”

   

   年轻的和尚也行了一礼,坐下后点了一碗饦饦馍,叫了一碗清水,便开始进食。

   

   西域所食饦饦馍,烤得有些许干涩,需先撕扯成碎块,佐以热水或热汤泡开,泡软方可进食,这撕扯仪式颇考验食客的手劲。

   

   只见这和尚双手沉稳,一手执饼,一手向下撕扯,居然极其顺滑,仿佛那饼只是一张薄纸,手指去处轻易便将其撕碎。

   

   游原当即笑着夸赞:“小师父撕起胡饼来好顺畅,经验真是丰富。”

   

   年轻和尚浅回道:“唯手熟尔。”

   

   颂玉道姑眼神镇定,只在一旁静坐。

   

   游原却是起了兴致,又继续搭讪道:“小师父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颂玉道姑与年轻和尚同时望了他一眼。

   

   似乎是见他眼中目光实在真诚,和尚还是决定回答:“从玉门关来,往长安城去。”

   

   游原大喜过望:“嘿,真是巧了,我与这位居士也是往长安去,方才决意结伴而行。小师父若无旅伴,大可同我们一起!”

   

   颂玉道姑与年轻和尚再次同时望了他一眼。

   

   他目光依然真诚,脸上更是表情期待。

   

   “阿弥陀佛。小僧独行惯了,就不......”

   

   话音未落,游原颇为惋惜又不甘放弃地打断:“那又何妨?天下旅人本是一家,这一路上也有个照应不是。”

   

   这次,颂玉道姑已经懒得看他,年轻和尚望了他一眼:“小僧法号鉴空,此去长安城大慈恩寺学习,不知郎君是?”

   

   “噢噢,鉴空师父好。鄙人游原,此行去长安寻亲。这位是颂玉居士,亦是前往长安修道。”游原答。

   

   “若二位不嫌弃,小僧便叨扰了。”鉴空见他实在坚持,也只得答应。

   

   游原高兴地拍起巴掌:“真好,有二位同行,这一路哪个城门都要卖我个面子放我过去了!”

   

   鉴空和尚望了他一眼,却也没多问。颂玉道姑将目光看向别处。

   

   游原面露喜色,鉴空和尚朝他拱手:“施主,还有其它事否?若无事了,小僧要进食了。食则不言。”

   

   即便是沉迷在结伴同行的快乐中的游原,此时也有些尬住了,小声回道:“没事了,小师父快些吃吧。”

   

   鉴空和尚颂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开始吃起碗中泡着的饦饦馍。

   

  

   

   待三人从客栈中出来,去马厩牵马时,才发现鉴空和尚并未骑马。

   

   游原得知,不禁震惊:“小师父从玉门关外一路走来的吗?!”

   

   鉴空回到:“小僧来时骑了骆驼,路上见一对妇孺的马匹死在了路上,便将我的骆驼赠与了她们。佛门中人,行路本就是平常。”

   

   “小师父真是好人,只是......”

   

   正在游原头疼时,马厩旁站着的一位胡商突然开口:“三位可是往东去?”

   

   颂玉道姑与鉴空和尚未说话,游原连连称是。

   

   胡商继续说到:“鄙人本是碎叶城来的行商,此行要去长安买卖香料。过玉门关时赶上风沙,与商队大队伍失散,如今只剩一人二马追赶大部队,三位若是缺马,不妨帮我将此马骑去长安。不胜感激。”

   

   游原喜出望外。正缺马呢,就赶上这个胡商刚好多了一匹马,真真是极好的运气。

   

   “看来,你也是与我们极有缘分之人,不如就此结伴同行吧!”游原当即发出邀请,还热情地将自己三人介绍给对方。

   

   颂玉道姑与鉴空和尚再次同时望了游原一眼。

   

   胡商一一行了礼,道:“在下康昭斯,十分荣幸与三位同行,盘缠资费,可为大家提供保障。”

   

   游原更加热情了,这不仅是白捡了匹马,还白捡了个钱包,运气可太好了!

   

   对比鉴空和尚的平淡不惊,颂玉道姑虽不发一言,却是往康昭斯身上扫了两眼,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才没有出言阻拦游原这见人就收的兴头。

   

   唯独游原高兴得几乎跳起来,满脸乐呵地招呼大家启程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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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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