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绝子绝孙
窃书女子2025-11-11 16:523,088

  很想知道王七娘全家究竟怎么样了,我跟在秦三姐的后面找机会问。她拿着一大串钥匙忙前忙后,开箱子为二春准备嫁妆,有皮子,有缎子,很多已经虫吃鼠咬了,但瑞嫂说没关系:“是嫁丫鬟,又不是嫁小姐。”

  我找不着可以开口的时机。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打转,我不知怎么就到了家里的药材房跟前,听到里面淅沥哗啦的好大响动,探头看看,原来是二春正在翻箱倒柜。

  “你干嘛呢?”我问她。

  “找东西。”她说。

  我问,找什么。

  她说,找药。

  我说,你病了?

  她说,你一边儿玩去。

  我傻傻的,心里好难过:二春以前从来没凶过我的,都是这个老色鬼刘大夫害的,他真该绝子绝孙——绝子绝孙呀,难道她是在找能叫刘大夫绝子绝孙的药么?有这种药么?

  爹一定知道,我想,可惜不能问他。书里又一定写着,可惜不我识字。我就知道“蓇蓉”,还是秦三姐那里听来的——蓇蓉呢!昨天老鼠脸说了什么来着?好像什么“食之使人无子”,会不会就是吃了叫人没有孩子的意思?

  我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这就去拔一大把蓇蓉,把刘大夫吃个绝子绝孙!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院子里,把那片只剩绿油油叶子的蓇蓉拔了两大把,兜在衣服里,又想:不知道该吃花,吃叶子,还是吃根?

  书上一定也写着呢,《山海经》,我决定捉五弟来替我看一看。

  五弟胆子只有一丁点儿小,我威胁了他半天又答应给他偷东西吃,他才像只受惊的小猫似的跟我来到书房,手脚并用爬上书架,把《山海经》拿了下来,翻啊翻,看了半天,指着其中一页,道:“其叶如蕙,其本如桔梗,黑华而不实,名曰‘蓇蓉’,食之使人无子。”

  我凑上去瞧瞧——可不是!那旁边画了一幅插图,就是蓇蓉。

  我问:“怎么吃才会叫人没孩子?”

  五弟挠挠头:“上面没说。”

  我不信,要他仔细看。他就指着一个字一个字念给我听,前一句是“兽多什么什么熊什么,鸟多白什么赤什么”,虽然有几个字不认识,但是说的是“兽”和“鸟”,跟蓇蓉没关系;后一句是“又西三百五十里,曰天帝之山”,五弟说,这是已经讲到了离开蓇蓉很远的地方了,显然也和它没关系。

  那究竟要怎么个吃法?我真不甘心,难道这写《山海经》的人存心不想告诉别人吗?他要是知道刘大夫有多坏,一定也会要骂“绝子绝孙”的。

  五弟又挠了挠头,说:“爹教我读书,讲过写文章的规矩,照着规矩来看,这个‘之’就是说‘蓇蓉’了。那应该是整个儿吞下去吧。”

  有道理,我想,可是,人又不是牛,怎么才能叫他人把一棵蓇蓉整个儿给吞下去?

  这种要动脑筋的事情,五弟可帮不了我。他说他要回去写大字了,要我千万别忘了给他偷油糕来吃。

  说话不算话的是小狗,我说——且我本来就要到厨房去的,只有到了那里,才能趁张妈不注意把蓇蓉混在青菜里,或者丢进汤里,或者塞进包子里。

  到了厨房门口,瑞嫂大概正要出门去洗米,捧着笸箩倚在门框上和张妈说话。我赶忙躲到水缸后。

  张妈道:“你管好你的嘴吧,这事情外面的人说就算了,你在家里说,不怕老爷赶你出去!”

  瑞嫂叉着两脚:“我怕什么。我又没说老爷的不是,我这不一直骂王七娘一家没心没肺么!”

  张妈道:“阿弥陀佛,要说打掉孩子这件事,的确也亏他们下得了手。不过我听说城里很多不正经的女人,专做些不要脸的勾当,一时肚子大起来,都是偷偷打掉的,谁也没怎么着。照这样看,王七娘和她男人实在不应该被抓进牢里去。”

  瑞嫂道:“打掉孩子这种事当然不会下监,要等老天报应。抓他们一家进去——还有那个城里女人——自然是因为他们诬赖老爷啦,姑爷怎么会袖手旁观?”

  张妈道:“不错,但是,要抓也应该只抓城里女人,王七娘的四个娃娃现在都怎么办?”

  瑞嫂道:“我怎么晓得?我管不着。”

  张妈撇了撇嘴:“不晓得你也说——阿唷,二春,你怎么来了?”

  我愣了愣,回头一看,果然是二春没一点儿表情地站在厨房门口。“刘大夫来了。”她说,“老爷让我烧水冲茶。”

  瑞嫂好像不相信似的看了她两眼,又似乎非要从她脸上瞧出什么东西来,半晌才笑道:“是来下定的吧?怎么还使唤你呢?叫张妈帮个忙就好了。”

  二春道:“老爷交代了,要我做就得我做,连火也得我烧。”张妈正好不想老在灶台边窝着,马上笑嘻嘻地让出位来。

  瑞嫂好没趣,嘟囔:“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洗米去了。”然而没有就走,还站在门边,等二春进门,张妈出门,她就和张妈接着说话:“神气什么,还没嫁出去,就和我这样讲话。原来叫她嫁的时候,她要死要活的不肯,现在可变得真快,摆起奶奶的架子来了。”

  张妈摇摇头:“叫你少说两句,难道还少二两肉?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你以为她心里好受么?”

  瑞嫂道:“谁知道,也许……”

  张妈要她小声些,就拉着她往远处走了。我趁机一猫腰钻进了厨房。

  二春被我下了一跳:“你干什么?”

  “不……不干什么。”先前私奔那件事算是我办砸了才把她害成这样,现在我就悄悄地为她出一口恶气,要等到大功告成才告诉她。

  “没事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一边玩去。”她严厉地说。

  我偏不走,看着她加柴,舀水,没多久,铁水壶里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音。

  “你怎么还不走?”二春又赶我。

  我眼睛一转,聪明的脑瓜子里有了主意,撒娇道:“我要吃……吃……”手一指房梁,那挂了个篮子,里面是地瓜干。

  二春显得很不高兴:“又不是没东西吃,怎么非要折腾那个?”

  “我就要,我就要嘛!”我拽着她的胳膊乱扭。我就要她爬到高处,转开了脸去,我好——

  二春被我闹得不行。只得搬张凳子架到厨房的方桌上。看她踮起脚伸手够篮子,衣服吊起来了,露出一截子腰——才几天,她就瘦成这样呢?我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气愤,又是痛快——将水壶盖子一揭,把口袋里的一大团蓇蓉统统扔进了壶里。

  二春也拿好地瓜干了。“别处玩去吧。”她说。

  这次我很听话,一声不响走出去——太阳下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叫着,听起来就好像“蓇蓉,蓇蓉”。

  嘿!我瞧一眼手心里染上的淡淡的绿色汁液——差一点儿就被五弟这书呆子给害了,什么“整个儿”吞下去呢?亏他还长在我们“济世活人”的世家!爹给人开药,从来都是,“根入药”就是用根来煎水,“叶入药”就是用叶子来煎水,“蓇蓉整个儿”入药,不就是把整棵蓇蓉拿来煎水么!

  这下,不愁刘大夫不绝子绝孙!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嘴怎么也合不拢,赶忙塞进一块地瓜干去,防备叫人瞧出破绽,接着一溜烟跑到花厅跟前等着看好戏。

  我爹和刘大夫正坐着,和和气气地讨论着这种疑难杂症那种神奇草药,老鼠脸笑得眼睛鼻子嘴都挤到一块儿去了,满面的皱纹好像刻出了两个字——坏蛋!我心想,他现在越笑得开心,将来就会哭得越难看,我和二春就越解气,看他还能得意多久!

  没多一刻,二春捧着茶盘来了,面上带着笑容,叫我愣了愣:那模样,好像是要去会阿牛一样,真怪!

  她走进了花厅,没说话,先低头,到了刘大夫的跟前,笑得更浓了,老鼠脸的嘴角都要挂下口水来。

  二春把茶杯递到他的面前。

  他结结巴巴,嘿嘿地笑:“啊,啊,先给你家老爷才对……”

  那怎么成!我急得差点儿跳起来。不过二春就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捧着杯子,直冲他笑。

  “这……这……”刘大夫竟然也会脸红,把眼看我爹。

  我爹捋着胡须:“刘兄何必如此?人说女心外向,她就快是你的人了,眼里自然没有我这个老爷。我也不在这里煞风景,你好好品茶吧。”说着,站起身,哈哈大笑着出了门。

  我忙缩脖子贴着墙根儿不动,待他去得远了,才又向里张望,见刘大夫抓着二春的手,鸡爪子一样的手指在二春的腕子上摸来摸去。我恨得牙痒痒,不过忍住了,不出声。

  二春说:“刘老爷喝茶。”

  刘大夫说:“是,是喝茶,喝茶。”一手拿杯子往嘴边儿送,另一手还抓着二春不放,且从她腕子上一滑,摸到腰里去了——我心口的那团怒气呀,就像怀里揣了个大爆竹,快要炸开了——二春是你摸得的么?除了阿牛,谁也碰不得她!不过,我看到他喉咙咕噜咕噜地动,把蓇蓉水全咽下肚了,那爆竹便炸出一团欢喜——他终于绝子绝孙了!

  可是,蓇蓉的厉害也许不是立刻发作的。

继续阅读:第十二章:暴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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蓇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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