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第一反应是应该把手赶紧缩回来,但或许是太过慌张,他仿佛被人点了穴道,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无法动弹。
那人终于露出了隐在帽檐下的脸,高鼻梁深眼窝,两条眉毛像是用楷书写在前额的“一”,看到他还按在自己裤裆上的手指后,狭长的眼睛顿时撑大了两圈。
没等他吭声,小青年立马一拳抡了过来。
秦海下意识地抬起了胳膊,又快又准地掐住了他的手腕,接着顺势往下一拧,这招单手擒拿动作标准而流畅,像是出自身体的条件反射。
他俩愣了足足能有五秒钟,脸上吃惊的表情如出一辙。
秦海从小到大几乎没跟人打过架,武力值约等于0,这显然不是他该有的身手,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对方的武力值绝对不低,而且路子还很野。
趁他走神的这会儿功夫,小青年另一只手穿过两人中间的缝隙往上一勾,在他左边的肋条上狠狠地戳了一下。
胸口因为撞车留下的大片擦伤才刚刚结痂,被他这么一戳,伤口瞬间又裂开了,秦海倒抽了一口气,忍着剧痛把他的手压在了椅背上。
几个回合的切磋都在无声中悄然进行,犹如一出略带滑稽的哑剧。
“放开,再不松手我要叫了。”小青年涨红了脸,表情凶狠地瞪着他。
“别,你误会了,”秦海有些不好意思地盯着他的裤裆,“我是想捡戒指。”
小青年顺着他的目光低下了头,看到裤子拉链上的银色指环后,一脸鄙夷地斜眼瞅着他:“事先准备做得很充足啊,现在连公交痴汉都开始高智商犯罪了吗?”
“吃什么?”秦海疑惑地看着他。
“滨江广场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带好随身物品从后门……”广播里响起了到站提示。
“装得还挺像,”小青年冷笑了一声,“我还是头一次碰到你这样的变态。”
秦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着嘴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他心里确实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还从来没有人对他说出过这两个字。
变态……
车门打开了,他没有再接话,拎起背包挤下了公交。
天空中飘着细雨,秦海撑开伞往前走了一段,凉爽的微风挟着雨丝扑在脸上,郁闷的心情总算被吹散了些许,仔细还能闻到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哎,”身后有人喊了一声,“你的戒指不要了?”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秦海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转过身:“我要是再伸一次手,没准咱俩当街就能打起来,扔了吧。”
小青年笑着摘下了帽子,头发比板寸略微长点儿,这种发型对脸的要求很高,颜值稍差的估计都驾驭不了,但搁他脑袋上却意外的很合适。
秦海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人个子很高,目测至少有一米八五以上,长相和气质属于夹在人群中也不会被埋没的那种,不过他的帅气里却带着很强的攻击性。
“你家里有矿吧,”小青年抬起胳膊摊开了手掌,“难不成这戒指是不锈钢的?”
“不知道,没研究过。”秦海啧了一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过了丁字路口后他又回头看了眼,人行道上空荡荡的,那人没有再跟过来。
韩陆踩着斑马线走到了对街,然后拐进了两栋楼房中间的小巷子。
这条单行道因为年久失修,路面已经破烂不堪,一辆轿车从前方飞驰而来,似乎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他迅速侧身闪到旁边堆了几尺高的烂木箱后面。
车身猛地往左一沉,前后轮相继轧过地上的坑洞,两股巨大的水花夹着黑泥腾空而起,威慑力堪比散弹,轻轻松松就能把人溅出一身泥点子。
韩陆靠着障碍物侥幸逃过一劫,直起腰的时候,那辆轿车早已开出了路口。
他把帽子扣回头顶,神色如常地绕开了水坑。
C市有两个相当出名的城中村,这片儿就是其中之一,发展新城区那会儿,曾经有开发商向这里的村民提出过征收方案,根据拆迁面积分房子或者补钱都行。
当时有几户担心自己要吃亏,死活不肯答应,开出的条件是一个比一个过分,遭到拒绝后甚至还怂恿其他人集会闹事。
征收计划最终不了了之,往后的十几年,这里就像被时代遗忘的角落,停滞不前。
这些都是韩陆搬过来以后听说的,是真是假无从分辨,但村里居民的素质却是显而易见的,之所以会住在这儿,主要是因为房租便宜,而且离学校很近。
他从兜里摸出了那枚戒指,如果没猜错的话,看材质应该是铂金的。
这几天睡得有点晚,韩鑫换了新环境夜里总睡不踏实,他得陪着,今天一大早出门把兼职的事儿给敲定了,回来的时候在公交车上打了个盹儿,没想到竟然遭遇了咸猪手。
而且对方还是个男人……
其实他并不排斥同性恋,高中三年就有好几个男生向他表白过,欣然接受是不可能的,毕竟他连女朋友都没交过,更别说给自己整个男朋友了。
只是刚才那人太过特别,和电视剧里传统的公交色魔形象相差甚远,从头到脚全是名牌,身材长相也很出挑,绝对配得上帅哥的头衔。
这样一个看着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帅小伙要想正儿八经找个对象,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这人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那就肯定是存在某种心理疾病。
虽然对方给出了解释,韩陆却不怎么相信,但回头想想,自己说的话也确实有点儿伤人。
啧。
没暴揍他一顿就不错了!
走进楼道的时候,他听到旁边有两个大妈在吵架,各种肮脏的字眼张口就来,闲得无聊听了一耳朵,争执的起因似乎是自家门前被人放了一袋垃圾。
韩陆慢吞吞地上了二楼,掏出钥匙打开了左手边的房门。
“韩鑫,中午吃面条行吗?”屋里没人答话,这间一室一厅的出租屋加上厨房厕所也不到三十平,正常接电话的音量都能保证每个角落听得一清二楚。
小家伙大概又跑出去探索新地图了。
过了丁字路口,秦海隔着老远就看到河堤上被撞断了一截的护栏,缺口四周拉着警戒线,这会儿还下着雨,又刚好赶上了饭点,连压马路的小情侣都不会上这儿来闲逛。
河堤重新修整过了,站在岸边就能看到对面老城区的高楼大厦,和二十年前的景象简直是天差地别,除了他自己,大概没人会记得当年的那起交通事故。
每天每时每刻在你看不见或者看得见的地方都有意外发生,就算听到了也不过是几天的谈资而已,过段时间就会被新的热点冲得烟消云散。
盯着江面看了十分钟,秦海叹了口气,沿着河堤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一段,不远处的草坪里蹲着个小男孩儿,一把黄色的雨伞斜着放在了他面前的草地上。
毛毛雨打湿了男孩儿的头发,可他却仿佛浑然不知,抱着膝盖注视着雨伞底下的那只小纸箱,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忽闪的睫毛上挂着细细的水珠。
“小朋友,那是你的伞吗,”秦海快步走了过去,弯下腰把手里的雨伞移到了他头顶上方,“你在看什么呢,当心淋了雨要感冒。”
小男孩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然后继续盯着纸箱。
秦海顺着他的目光往箱子里瞅了瞅,箱底垫了件皱巴巴的旧T恤,上面趴着一只黄色的小狗,右边角落里稀稀拉拉的撒了点狗粮。
这只小狗估计还没满月,体型比较瘦弱,从外观判断应该是中华田园犬,现在城市里养土狗的人已经不多了,或许是实在没人愿意领养,所以才被前主人狠心抛弃。
“你喜欢小狗吗,”秦海摸了摸狗子的脑袋,被毛是湿的,小土狗撒娇似的偏过头在他手背上蹭了两下,“要不……你问问家里人,愿不愿意收养它?”
男孩儿咧开嘴笑着,然后又飞快地摇了摇头,怯生生地伸出手指轻抚着小狗的后背,全程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也没发出一丝声音。
“你是不喜欢狗,还是不想养狗啊?”秦海被他模棱两可的回应给弄糊涂了,只好换个方式又问了一次。
“不准。”男孩儿盯着狗子小声回答。
还真是惜字如金,秦海半猜半蒙地揣测着他的答案:“家里人不同意吗?”
小男孩儿点了点头,又恢复了无声的状态。
“要不这样吧,”秦海犹豫了一会儿,和他并排蹲在了草地上,“我替你收养它,以后你要是想跟小狗玩就给我打电话,我可以带它出来,或者你直接去我家看它。”
“嗯。”男孩立马转过头,水汪汪的眼睛里写满了兴奋,笑着应了一声。
“你家就住这附近吗?”秦海掏出兜里的纸巾,仔细地替他擦拭着头上和脸上的水渍,“头发都湿了也不知道擦擦,回家肯定要挨骂。”
男孩儿倒是很乖巧,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脸。
这孩子小时候应该受过很重的伤,被刘海盖住的头皮上爬着一道大约七八厘米长的伤痕,仿佛隐匿在草丛里的白色蜈蚣,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我送你回家吧,”秦海从包里翻出一支水性笔,在剩下的纸巾上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然后塞到男孩儿的手里:“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想看小狗可以随时打给我。”
男孩儿攥着纸巾点了点头,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秦海一手撑伞一手抱着纸箱,跟着他往回走了一小段路,然后穿过马路拐进了一条巷子里,这片儿以前叫民富村,现在改了个名字叫民富小区。
大部分住宅仍旧维持着几十年前的老样子,到处都是违章建筑和破烂棚屋,杂乱无章的电线杆上贴满了永远撕不干净的小广告。
实在看不出富在哪里。
沿着小路转了三个弯,男孩儿忽然停住了脚步,抬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然后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秦海并没有上他家做客的打算,于是很识趣地留在了原地,弓着背把纸箱递到他面前:“跟小狗打个招呼再走吧。”
“汪汪。”男孩儿笑着摸了摸小狗的脖子。
“旺旺?”秦海愣了两秒钟,“这是你给它取的名字吗?”
男孩儿“嗯”了一声,撑着伞飞快地往前跑了几步,冲到半路又放缓了速度,转身朝他挥挥手,一溜烟地窜进了左边的胡同里。
秦海看着趴在纸箱里睡得正香的旺旺,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那番豪言壮语。
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抱只狗回家,应该会遭人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