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没正式开学，各种突如其来的状况就已经叫人应接不暇。
秦海觉得自己就像一尊静立在海滩上的人形沙雕，被狂风卷起的惊涛骇浪当头拍下，瞬间碎得连渣都找不到了。
趁着排队缴费的空挡，他故作镇定地凑到了秦浩身边，小声问了句：“学……学长，请问你小时候是不是住在康泰街？”
“是啊，你怎么知道？”秦浩似乎有些意外，偏过头打量了他一阵。
“那你妈妈是姓周吗？”秦海没有正面回答，继续追问。
“你还认识我妈，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啊。”秦浩大概是把他当成了街坊邻居的小孩儿，瞄到他报到证上的名字后，脸色忽然沉了下去。
秦海已经从他的表情里验证了自己的猜测，顿时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孩子和他妈妈长得很像，难怪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样的重逢方式实在是太过戏剧化，稍不留神就会情绪失控。
秦海努力保持着克制，压住了想要冲过去抱住他的冲动。
迎新代表一般都是各年级表现突出的优等生。
看到秦浩这么出息，他内心的喜悦简直难以言喻，不过转念一想，儿子从小就没了父亲，是好是坏都跟他毫无关系，不免又有些沮丧。
此刻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大起大落，等他回过神来，秦浩已经被其他新生叫走了，一直到办完手续，他俩都没再说过话。
也不急在一时，大家都在商学院，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你的情况我也听说了，这样吧，你填个走读申请，”老王从抽屉里翻出一张表格放到桌上，“我写份材料一起交给院领导，应该问题不大。”
“谢谢。”韩陆拿起笔飞快地填好申请，看到家长签字那一栏，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你代签一个就行了，”老王捧着茶杯走到他旁边，“注意区分一下字迹。”
“嗯……”韩陆咬着牙写上了父亲的名字。
韩自强。
真是讽刺，这个男人自报家门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脸红。
作为一个学霸，韩陆顺利地拿到了新生入学全额奖学金，校方为他免除了第一学年的所有学杂费，对于他这种手头拮据，全靠自力更生的穷学生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
其实学校的住宿费要比自己租房子便宜得多，但他的情况和其他同学不一样，他还得照顾弟弟，这笔开支无法回避。
“你的发言稿已经过审了，写得很不错，”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后天上台别紧张。”
“放心吧，我好多年都没有体会过紧张这种情绪了。”韩陆说。
“这么自信，”老王笑了起来，“不错，要的就是这种状态。”
韩陆从办公楼出来之后直接拐进了旁边的小路，满怀期待的新生和家长在校园各处参观游览，他挺羡慕这群人的闲情逸致。
对他而言，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去农贸市场淘点儿特价菜。
“C大没什么变化，跟我出国之前看到的样子差不多。”秦敏看着落地窗外的街景，桌上那杯草莓冰沙已经融化了大半，粉红色的果汁几乎快要溢出杯口。
“嗯，很多老校舍都是文物级的建筑了，”秦海从前就来过这家冷饮店，老板甚至连餐牌都没更换，“逸哥呢，要给他点杯喝的吗？”
“不用，他不爱喝这些东西，”秦敏说，“我让他去拿车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就在包里响了起来，何逸的那辆丰田霸道停在了街对面，秦海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店铺，拉开车门上了后座。
“小海，我朋友在你们学校旁边有套公寓，刚装修好没多久，家具电器都是新的，”何逸没有急着发动车子，靠在椅背上点了根烟，“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过去看看。”
“把烟掐了，开着空调抽什么烟，”秦敏瞟了他一眼，“你让他租房干嘛？”
“从你家到学校开车都得一个多小时，”何逸叹了口气，打开车窗把刚点着的烟弹了出去，“每天来回跑不嫌累吗？”
“确实远了点，”秦敏认真琢磨了几秒钟，“他一个人住外面能行吗，还得请个保姆……”
“请什么保姆，都这么大的人了，你就爱瞎操心，”何逸啧了一声，“平时可以在学校食堂吃饭，周末回家改善伙食，省下来的通勤时间多睡一会儿不香吗？”
“我能自己做饭。”秦海立马表示赞同。
“你会做饭？”秦敏一脸震惊地转过头，“谁教你的，你以前连面条都煮不熟。”
秦海干咳了两声，赶紧闭上了嘴。
“要不先去看看房子吧，”何逸非常体贴地转开了话题，“我朋友常驻外地，他把钥匙放我这儿了，如果觉得合适，你明天就能搬过去。”
“行吧，”秦敏拿出粉饼补了补妆，“你这个二道贩子还挺尽职的。”
公寓距离C大后门不到一公里，毗邻滨江路，旁边就是民富村，属于这片儿比较高端的楼盘，出入都得使用门禁卡。
几栋大厦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跟一墙之隔的城中村形成了鲜明对比，小区的绿化做得特别到位，广场上还有个小型人工湖。
何逸领着他们进了二号楼，搭乘电梯上到19层，楼道的左右两边各有三户，不算拥挤，他掏出钥匙打开了1901的房门。
这是一套两室两厅的户型，主卧和次卧都非常宽敞，厨房卫浴也很干净，就连锅碗瓢都是崭新的，完全看不出使用过的痕迹。
“这房子你一个人住是大了点儿，”何逸轻车熟路地从电视机柜里翻出了一个烟灰缸，“但附近也找不出几个小户型，要是有同学在你这过夜起码不用挤一张床。”
“过什么夜，”秦敏往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你别教坏我弟弟啊。”
“哎，人家好歹是大学生，带几个兄弟回来通宵喝酒打游戏也不过分吧，”何逸笑着搓了搓手臂，“你想哪儿去了。”
“那也不行，这里不是M国，别把你之前搞兄弟会的那一套搬出来，”秦敏在房间里转了两圈，“虽然和家里没法比，但也还凑合吧。”
“小海，楼下那个车位是我朋友买的，你想把车开过来也行，”何逸说，“你要是觉得合适，我就把钥匙和门禁卡给你，房租还有合同你就不用管了。”
“合适，非常合适。”秦海立马表态。
他确实不太愿意学校家里两头跑，大把的时间白白耗在路上，关键是他这人其实挺懒的，一想到每天都得六点起床，什么生活乐趣都没了。
秦敏没再提出反对意见，把他送到家门口又简单地嘱咐了两句：“你跟肖阿姨说一声，衣服不用带太多，缺什么可以回来拿，明天我们有点忙，就不帮你搬东西了。”
“嗯，我自己过去就行了。”秦海点头应了一声。
进屋的时候旺旺没有和往常一样过来迎接，秦海朝后院看了眼，原来小家伙正在埋头吃着肖娟手里的那个罐头。
这会儿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只狗要照顾，也不知道公寓那边能不能养宠物。
“手续都办好了吗，”肖阿姨听到开门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盘冰镇西瓜，盯着玄关愣了两秒又问了句，“小敏还有何逸怎么没跟你一起？”
“她俩下午还有事，赶去公司开会了，”秦海伸手接过果盘放在了茶几上，“肖阿姨，我姐在学校附近给我租了套公寓，开学以后我只有周末才能回来了。”
“那也好，每天来回跑确实挺辛苦的，”肖阿姨说，“我一会儿就帮你收拾行李。”
肖娟抱着旺旺进了客厅，笑着指了指沙发上的白色购物袋，秦海过去打开了袋子，里头装着一大包幼犬粮和十几个鸡肉罐头。
这些东西加起来少说也有二十多斤，看着都觉得沉。
“谢谢娟姐，”秦海想到外面火辣辣的毒日头，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这么热的天你没必要特意跑一趟的，我把钱给你吧。”
电子厂虽然包吃包住，但是工资其实并不算高，总不能让她既出钱又出力。
肖娟摇着头往后退了两步。
“小海，你租的房子在什么位置，”肖阿姨赶紧打了个圆场，“环境怎么样？”
“环境还行，就在民富村旁边，”秦海皱起了眉头，“我想把旺旺带过去，但是又怕中午没时间回去给它喂食。”
旺旺现在一天要吃四顿，早晚两餐倒是好办，不过中午和下午就比较困难了，万一学校有点儿事，小家伙就得饿肚子。
肖娟迅速从包里拿出了纸笔：我午休的时候可以过去喂它吃东西。
“电子厂离你住的地方就一站路，”肖阿姨说，“你要是信得过肖娟，可以留片钥匙在她那儿，让她帮着照顾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尽管接触的次数不多，但秦海看得出来肖娟的性格非常温和，而且她也很喜欢旺旺，于是立马取下一片备用钥匙交到了她手里。
隔天中午，秦海把收拾好的行李塞进了后备箱，旺旺安静地趴在后座上，一路都很老实，团着身子睡得还挺香。
肖阿姨考虑得相当周全，连床单被罩和洗漱用品都给备齐了，让他真切地感受了一回什么叫拎包入住，房间非常干净，也不需要他大费周章地打扫。
安顿妥当后，秦海突然想起似乎还缺了点儿东西，为了防止旺旺拆家，他决定出门买个狗笼子，顺便带它去接种第一针疫苗。
小区后门附近就有一家宠物医院，休息区坐了好几个抱着宠物过来美容的大妈，看到他怀里的小土狗，纷纷露出了一副洋洋自得外加鄙视的表情。
世道真是变了，现在人都要仗狗势了。
好在医生、助理都很友善，检查和打针也没有区别对待，尤其是前台的小姐姐，在她热情似火的推荐下，秦海又额外买了一大堆可有可无的宠物用品。
原来狗笼子是需要自行安装的，他左手抱着旺旺，右手提着袋子和纸箱，沿着河堤慢慢往回走，经过花坛的时候，旁边忽然窜出来一个人影。
秦海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差点儿砸了过去，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站在面前的竟然是那天给旺旺撑伞的小男孩儿。
“汪汪。”男孩儿举起胳膊，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小朋友，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秦海赶紧弯下腰，笑着把旺旺放到他怀里，“抱结实了，小狗比之前重了很多，刚才称了一下，快三斤了。”
“小鑫，哥哥不是告诉过你别在河堤上……”花坛后面紧跟着又蹿出来一个人，嚷嚷着追到了男孩儿身后，“乱跑吗。”
秦海抬起头跟那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他俩同时愣住了。
怎么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