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个书城都能碰上，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冤家路窄吧。
“兴趣还挺特别，” 小青年今天没戴棒球帽，一身运动装休闲而随意，他扫了眼摊在地上的漫画书，“没想到你这么少女情怀。”
“嗯？”秦海一脸疑惑地瞪着他，跟着低头往下看，映入眼帘的封皮上绘着两个搂在一块儿的男生，一本是《心动的成分》，一本是《保健室里的春天》。
这就有点尴尬了。
“关你屁事，”他气急败坏地呛了回去，迅速弯下腰把小册子塞进了购物袋里，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帮朋友买的不行吗？”
“不用解释，我懂。”小青年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你俩认识？”跟在他身后的女生凑了上来，这姑娘长得还挺漂亮，走到跟前的时候，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认识！”秦海和他几乎异口同声。
“不认识你跟人家搭话干嘛，”小青年的左边还站着个又黑又壮的男生，个头很高，往那儿一杵跟块门板似的，“你俩赶紧的，我看着这些书就头疼。”
秦海一秒钟也不想多待，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冲了几步，闪身拐进了旁边的通道。
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他又看了眼副驾上的购物袋，脸上顿时烧得厉害，感觉像是被扒光衣服扔进了人堆里，所有的私密都无所遁形。
这些好不容易淘来的漫画书仿佛是坐实了他与众不同的呈堂证物，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家伙刚才带着轻蔑的嘲讽，还有那个直白得有些刺耳的词汇。
变态。
C市说大不大，从南到北坐地铁就二十几站，说小也不小，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碰到，偏偏在他这里却出现了意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韩陆背靠车站的广告牌，听着汪松和张茜在旁边小声聊天，马路对面的霓虹灯染红了半边夜空，商场外墙的巨幅海报上印着两个显眼的大字，邂逅。
三天之内两次巧遇，如果不是临时更改了行程，他绝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自己被跟踪了。
公交色魔大量采买少女漫画……
真他妈另类。
看到彩绘封面的瞬间，他基本可以确定之前的猜测八九不离十，说不上反感，只是对那人英俊的外表下隐藏的特殊癖有些诧异。
汪松在C大附近的一家湘菜馆里订了个桌。
“把小鑫接过来一块儿吃吧，”张茜翻阅着手里的菜单，“这顿我请客。”
“不用了，给他打包点饭菜就行了。”韩陆拆开餐具的塑料包装，就着茶壶里的开水烫了一遍，虽然起不到消毒作用，但好歹能图个心里安慰。
“怎么说你也是客人，哪能让你买单，”王松拍了拍胸口，“想吃什么尽管点，我前天刚领的工资，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
“你省着点儿花吧，”张茜斜眼瞅着他，“就你那大手大脚的习惯，估计还没到到月底，你兜里的钱连买烟都不够了。”
刚从饭店出来，汪松就被保安队长一通电话叫回小区顶班去了。
韩陆拖着行李箱直奔酒店，身后的张茜突然叫住了他：“哎，你不打算邀请我去家里坐坐吗，我明天早上就走了。”
他确实没有这个打算，而且那间出租屋也不是他家。
“行吧，只要你不嫌简陋，”韩陆犹豫了两秒钟，调转了方向，“房子挺旧的。”
“老小区不都那样嘛，”张茜笑了起来，“我又不会赖在你那儿过夜……”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俩瞬间陷入了沉默，一路上都没再开口。
进屋的时候，韩鑫正抱着昨天才做好的那只狗子布偶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听到开门声立马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一把接过了他手里的打包盒。
“小鑫，想我了没？”张茜热情地张开了胳膊。
韩鑫抬头看着她，眨巴着眼睛往后退了两步。
“姐姐跟你打招呼呢，”韩陆皱起了眉头，“小朋友不能这么没礼貌。”
“没事儿，我早有准备，”张茜打开行李箱，从里头翻出一大兜零食，挑了盒巧克力塞到韩鑫的手里，“这些都是你平时爱吃的。”
“谢谢。”韩鑫小声说，拎着两个袋子回到茶几前，埋头开始吃饭。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张茜又从背包里拿出了两套小学三年级的教材，把语文课本摊开放到他面前，柔声细语地说：“小鑫，你要是在家无聊就自己看看书，不懂的地方可以做个标记，等我下次过来再给你讲解。”
韩鑫面无表情地盯着课本看了一会儿，然后抱着娃娃走进了卧室。
送张茜回酒店的路上，韩陆好几次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酒店楼下，还是张茜先开了口：“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嗯，”韩陆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关心韩鑫，可是你没必要把这种关心变成自己的责任，我更不希望他的事影响到你对未来的规划，你的同情和善意让我觉得压力很大。”
“你错了，我确实是出于善意，但这里面并不包含所谓的同情，”张茜似乎有些委屈，“而且当老师一直都是我的理想，只是我没跟你说过而已。”
“张茜，你知道我的意思……”韩陆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我辅导韩鑫的功课也是有私心的，毕竟以后要面对一群初中生，可以提前练练手，”张茜露出了倔强的微笑，“很晚了，你回去吧，明天不用送我了。”
糟糕，好像被误会了，虽然他老早就发现张茜对自己有意思，但刚才的那番话并不是为了撇清关系或者委婉拒绝。
韩陆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已经拖着箱子冲进了酒店。
报到日当天，秦敏一大早就在楼下等着了，何逸依旧任劳任怨地充当着司机的角色，家人的全程陪同仿佛成为了准大学生特有的一种仪式感。
出门前秦海又仔细地检查了两遍，确定身份证、录取通知书、准考证一样都没落下，他才怀揣着紧张的心情爬上了后座。
C大是开放式校园，正门和后门基本等同于装饰，好几条公交线路横穿校区，何逸把车开进了马路右侧的停车场，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前方举着彩旗的各院系迎新人员。
“海哥！”刚进校门，旁边的便利店里突然杀出来一个女生，笑嘻嘻地拦在了他们前面。
“你是？”秦海愣了一会儿，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
这女生算不上漂亮，柳叶眉眯眯眼，化着很浓的烟熏妆，本就不太秀气的圆脸再配上丸子头，感觉就像是在脖子上装了只葫芦。
“你连我都不认识了？”葫芦冷笑了一声，“看来真的是把脑子给撞坏了。”
“她叫秦珊珊，是大伯的女儿，比你小几个月。”秦敏的介绍相当简洁，总共就三句话。
“你竟然也能进C大，”秦珊珊没有理她，继续阴阳怪气地挑衅，“听说学校正在新建图书馆，不会是你家捐的吧？”
“没那么夸张，”秦敏冷眼看着她，“珊珊，我听说你考得也不是特别理想，你那个分数都能被录取，起码得捐一栋科技楼吧。”
“敏姐，我家那点儿小钱哪够啊，”秦珊珊迅速还击，“小叔开公司的时候是管我爸借的钱，没想到生意做大了反而越来越扣门，就分给我爸10％的干股，还打发他去做了个无关紧要的部门经理，这笔买卖可真划算。”
“亲兄弟明算账，你爸的钱我们早就还了，公司刚起步那会儿他也没帮上什么忙，”秦敏的气势很强，仿佛一个战无不胜的女王，“空手套白狼还嫌分得少？”
“要说空手套白狼，谁能比得上你，”秦珊珊也不是省油的灯，嘴皮子快得很，“你爸手里的股份都给了秦海，结果一转眼你成了CEO，他倒成了个傀儡。”
秦海完全插不上话，只能在边上干瞪眼。
他没有管理企业的经验，而且现阶段必须以学业为重，所以商量之后决定由秦敏暂时代为打理公司，按理说这是他的家事，旁人没有置喙的余地。
“珊珊，你怎么说话的，”大伯和婶婶从对面的停车场赶了过来，“快跟堂姐道歉。”
“我哪里说错了，凭什么让我道歉。”秦珊珊一脸不爽地转过身，气冲冲地跑开了。
“小敏，小海，你们别理她，这孩子被惯坏了，脾气又臭又倔，”大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爸妈下葬那天她身体不太舒服，我就没让她跟去了。”
“没事儿，有心就好。”秦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
这句话明显是一语双关，大概是碰了个软钉子，大伯和婶婶尴尬地对视了一眼，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小声说了句：“趁着现在人少，先去报到吧。”
他俩离开后，何逸才从车里走了出来，果然是明白人，这种事儿还是少掺和为妙。
办理完新生资格审核，秦海拿着报到证挤出了人群，这会儿才上午十点多，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已经有了火辣辣的感觉，前额两鬓就像没拧干的拖把，汗珠不断往下滑落。
秦敏站在广场旁边的树荫底下朝他招了招手，把一瓶冰矿泉水递到他面前：“我跟老王打过电话了……就是你们辅导员，已经替你申请了走读，你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家，我怕你住宿舍会不习惯。”
“其实住校也挺好的，”秦海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毕竟是重点大学，能考进来的素质都不会太差，应该没人会找我麻烦。”
“我是怕你找别人麻烦，”秦敏笑了起来，“老爸总担心你在外面吃亏，初中就把你送去学散打，就你那暴脾气，万一碰上个不对路的室友，还不得把人给打进医院啊。”
秦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原来他还有这种隐藏技能。
怪不得那天在公交车上面对小青年的拳头时反应神速，这就说得通了，至于暴脾气大概也是真的，这些天他都没有接到过任何一个同学或者朋友的电话。
老师把领完报到证的同学分成了几个组，每组都安排了一名迎新代表陪同办理各项手续，负责秦海这组的是个大二的学长。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觉得这人看着有些面熟。
“各位学弟学妹，我叫秦浩，请大家先去财务处缴纳学杂费……”学长顶着太阳耐心解说。
听到他名字的瞬间，秦海差点儿一个酿跄栽到地上，扶着凉棚的钢管才勉强稳住身形，头顶仿佛引爆了一枚手雷，脑子都给炸没了。
他的儿子也叫秦浩，算起来应该跟这人年纪差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