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茜乘坐的那趟大巴预计两点钟左右就能到站。
距离暑假结束还有几天时间，提前返校的和抓住假期尾巴外出旅游的学生把汽车西站挤了个水泄不通，原本空调效果就不太理想的候车厅里更加闷热了。
韩陆站在出站口不断往里张望，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T恤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感觉随便往哪舔一口都能尝到满嘴盐味儿。
“你让我弄的门禁卡办好了，小区大门和单元门都能用，”汪松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递到他面前，“你要这玩意儿干嘛，上次问你也不说。”
“装逼，”韩陆把卡塞进钱包，“我不想让这里的同学知道我家的情况，省城的人只会更加势利眼，没钱谁看得上你。”
“你是来上学的，又不是来谈恋爱的，成绩好不就行了，”汪松挑了挑眉毛，“再说了，没钱你有颜啊，现在甭管做什么都得看脸，就你这姿色，还怕找不到对象？”
“我说的‘看得上’包括但不仅限于谈恋爱，”韩陆啧了一声，“而且我也没想过要在大学里处对象，我现在只想早点毕业离开这里。”
汪松比他大两岁，和他住在同一个小区，他俩认识那会儿都还穿着开裆裤，算得上是发小了，这哥们儿从小就不爱念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混了张高中毕业证。
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他却非常仗义，知道韩陆考上了C大，他提前一个月就来了省城，兜兜转转在大学附近的某个高档小区找了份保安的工作。
陌生的城市里有个铁子在身边确实能让人安心不少。
“说到处对象，”汪松清了清嗓子，“你觉得张茜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韩陆瞟了他一眼，“她不是你的女神吗？”
“得了吧，我那是纯欣赏，”汪松说，“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对你有意思，人家到现在都还没交男朋友，为了你守身如玉、坚定不移、茶饭不思……”
“你继续，把你会的成语都用上，”韩陆给他鼓了个掌，“你他妈不去做编剧太可惜了。”
“韩陆！”涌出闸口的人群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高呼。
韩陆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张茜身后拖着硕大的行李箱，一边招手一遍朝他俩飞奔过来，飘逸的粉黄色连衣裙十分醒目。
或许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她把高中时代保持了三年的直发烫成了大卷，还染了个甜美的橘棕色，衬得皮肤格外白皙。
“等很久了吧，”张茜热情地和他拥抱了一下，“小鑫怎么没来？”
“在家呆着呢，他还是不太适应人多的地方，”韩陆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先去吃饭吧。”
“茜女神，你这就过分了啊，”汪松一脸不爽地提出了抗议，“从下车到现在你都没看过我一眼，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看完了，”张茜立马回了他一个白眼，顺势又补了两刀，“还是老样子，傻大粗。”
汪松啧了一声。
新城区的馆子都没什么特色，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后，他们仨打车去了火车站附近的美食街，东西不贵，选择也相对更多些。
虽然早已过了饭点，但美食街的人潮却丝毫未减，烧烤、奶茶、糕点、麻辣烫……各种食物的香气在高温里糅杂着，发酵得越发浓郁。
“酒店订好了吗？”吃吧喝足后，韩陆在街边的冷饮店里买了三个甜筒。
“订好了，就在你们学校附近的7天，离你住的地方不远，”张茜咬了一口裹着巧克力酱的冰淇淋，“C市变化挺大的，我前几年过来的时候这里好像还是个商场。”
“毕竟是省城嘛，一年一个样，”汪松指了指围在街口铜像前面自拍的几个女生，“这两年才改成了美食街，外地游客的网红打卡点。”
“先回酒店还是再逛逛？”韩陆问。
“接着逛，回去再出来多折腾啊，”张茜随手拍了几张照片，“陪我去买几本参考书吧。”
“不是吧，难得来一趟，放着大把的景点不看，你竟然要去买书？”汪松叹了口气，“我们还打算带你去南湾欢乐世界呢。”
“我又不是去北极念书，放假的时候随时都能过来，”张茜把剩下的半支甜筒塞进了嘴里，“这么热去什么游乐园，等咱们到那儿天都快黑了。”
“行吧，旁边就有个书城，”韩陆给她递了张纸巾，“走过去也没多远。”
张茜在班上的成绩一直属于中等，不过高三那年她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从早到晚玩儿命地看书做题，说实话，她能考上H大师范学院韩陆还挺惊讶的。
至于她报考师范中文系专业的原因，彼此早已心照不宣。
“小鑫还是不愿意去学校吗，”张茜放慢脚步跟他并排走着，“你就打算一直由着他？”
“嗯，他目前这个情况，暂时也只能这样了，”韩陆转过头看着她，“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对着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专业，四年的时间非常难熬。”
“你说什么呢，”张茜立马涨红了脸，“我是因为想当老师才报考的师范。”
韩陆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在家休养了两天，秦海的鸭公嗓总算恢复了正常，声音听着还挺有磁性的，每天就是吃饭睡觉陪旺旺，游戏不会打，手机也玩不溜，简直跟修行没什么区别。
他有些怀念从前家里置办的那台VCD，不知道电器城还有没有得卖。
“VCD……现在已经没人用那个了，”肖阿姨被他另类的需求给逗乐了，“家里装的是智能电视，直接就能看电影，不过我也不太会用。”
秦海拿着遥控器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点进了视频界面，结果列表里的电影封面上全都挂着个VIP，刚放了个片头就提示要扫码购买会员。
花钱倒是其次，关键是他根本不知道要用什么扫。
“肖阿姨，我去趟书城，”秦海果断放弃了对电视机的研究，“晚饭之前应该能赶回来。”
“你开车去吧，这边打车也不方便，”肖阿姨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把车钥匙，“你爸爸给你买的车提回来大半个月了也没动过。”
“嗯，那我出门儿了。”秦海点头应了一声。
车库里停着一辆白色的保时捷Macan，刚拿本儿就能开上这么好的车，真豪啊。
而且这车竟然还是自动挡，2000年那会儿自动挡车型总共就那么几款，价格也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得起的。
中控台和档把两侧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功能键，秦海研究汽车比对着那台智能电视的时候明显要轻松得多，毕竟开过几年的士，好歹也是个老司机了。
火车站旁边的书城还是老样子，斑驳的外墙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这里和新华书店截然不同，三层楼全是一间挨着一间的小门面，书籍的分类也千奇百怪。
像他这种不爱念书的学渣自然不会选购正儿八经的参考书。
秦海东游西荡地搜索了一圈，终于在二楼拐角的位置找到了一家非常古早风的漫画书店，他对物质生活的要求不高，吃穿用度基本没啥讲究，最大的嗜好就是收集日漫。
一般男生大多都喜欢热血和科幻题材，但他却偏爱少女漫画……
这家店的书基本上是新旧参半，秦海甚至还在架子上找到了一堆耽美绝版，其中就包括了他熟悉的尾崎南和朝雾夕的作品。
捧着一本《绝爱》愣了半天，他的记忆瞬间被拉回了那个混乱的夜晚。
老妈收拾房间的时候无意中从床垫底下翻出了他视若珍宝的藏品，彩绘封面对于思想保守的长辈来说绝对称得上是辣眼睛的存在。
下班回家后，父母黑着脸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茶几上摊着几本小册子，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响彻耳边的骂声和哭声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畜生，你让我们的老脸往哪搁？”
秦海没有过多辩解，按照父母的要求去参加了几次相亲，半年后就匆匆领了结婚证。
反抗是毫无意义的。
在当时的大环境下，如果不小心暴露了性取向，周边邻居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你给淹死，即使交了男朋友也没人敢张扬，偷偷摸摸的程度堪比做贼。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恢复正常”才能让父母满意，那就做个正常人吧。
抱着十几本精挑细选的漫画去收银台结账的时候，秦海的内心有些忐忑，犹豫着是否应该强调一下这些书是帮别人买的。
不过老板娘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神色如常地扫完条码后迅速把书装进了购物袋里，盯着收银机上的数字说了句：“一共是186块，我扫你吧。”
“扫哪里？”秦海眨巴着眼睛杵在柜台前。
“付款码，”老板娘吃惊地抬起头，立马摆出一副“你们村通网了吗”的疑惑表情，然后一把接过他的手机，“你怎么连微信都没有？”
“嗯，”秦海也没顾得上多问，打开钱包抽出了两张红票子，“可以付现金吗？”
“可以，”老板娘叹了口气，把找零和购物袋递给他，“欢迎下次光临。”
秦海一脸尴尬地拎着袋子快步走出了店门，隐约间还听到老板娘小声嘀咕了两句：“现在的年轻人竟然还有不用微信的……”
转角处突然窜出来几个人，他还没来得及刹住车就跟迎面而来的那人撞了个满怀，购物袋脱手落在了地上，几本漫画书“哗”的掉了出来。
“对不……”秦海连忙抬起头，话说到一半就没声了。
“怎么又是你？”那人盯着他眯缝了一下眼睛。
秦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他妈应该是我的台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