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阿姨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直接劈在了韩陆的天灵盖上，瞬间把他的脑子烧成了一块黑炭，秋风刮过，鼻子里仿佛能闻到焦糊味。
神隐了三年的失踪人口居然回来了？！
思绪停摆之后时间也跟着静止了，他还记得老爸消失的那个早晨，全家人对着凌乱的抽屉发呆的景象，老妈绝望的哭声至今难以磨灭。
那本不翼而飞的存折和里头仅有的几万块钱，就是支撑这个动荡飘摇的家庭唯一的基石，韩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猜到了最后的结局。
当时他觉得特别无助，对，就是无助。
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给他写好的剧本按照既定的节奏向前推进，没有奇迹，也没有反转，他能做的就是在彷徨中等待。
“你爸”这两个字现在听起来只觉得非常讽刺，甚至有些可笑。
他对父爱早就没了奢望，就想当面问问那个男人，为什么选择抛妻弃子一走了之，为什么活得来去自如潇洒坦荡，为什么还要再次出现。
“就前几天夜里，我出门丢垃圾的时候看到路口有个人影，”曾阿姨顿了两秒钟，“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只是觉得身形有点像。”
“你没看清那个人的脸吗？”韩陆猛地回过神来，赶紧问了一句。
“没有，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他，他就跑进了旁边的小路，”曾阿姨说，“我估摸着应该是认识的人，不然也没必要看到我就躲啊。”
“后来呢？”虽然没有证据，但韩陆觉得那人就是老爸。
“后来我就没见过他了，”曾阿姨叹了口气，“那房子我半个月前就租出去了，可能他看到你们已经搬走了，所以也没再露过脸。”
韩陆没有说话，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确实很符合老爸的作风，他游手好闲了那么多年，全靠偷鸡摸狗弄点零花钱，连回家看老婆孩子都跟做贼似的。
大概是把钱花光了，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又想回来偷拿点儿。
“你们兄弟俩摊上这么个父亲，真是造孽啊，”曾阿姨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好的家说散就散了，我要是你妈肯定也跟他过不下去。”
韩陆皱起了眉头，感觉有点儿喘不上气。
曾阿姨其实并没有恶意，作为房东她已经仁至义尽了，这么多年都没涨过租金，也没有因为拖欠房租把他和韩鑫赶出去。
不过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心里不舒服，胸口堵得慌。
“那几个是你同学吧，”曾阿姨似乎看出了他的郁闷，连忙转开了话题，“省城来的就是不一样，长得真是标致，一看就不是咱们这儿的人。”
“嗯。”韩陆扭头看了眼，那些街坊还在拉着汪松说长道短。
即使淹没在人堆里，秦海也能迅速脱颖而出，引人注目的并不是那辆豪车和从头到脚的名牌，而是他与众不同的气质。
是啊，他一看就不是这儿的人。
秦海的身上没有那么重的世俗气，眼神也更加清澈，或许是家庭环境的差异，完全看不出被鸡零狗碎的纷纷扰扰侵染过的痕迹。
“汪松！”楼道里传来了汪爸爸的声音。
“哟，光顾着说话了，”曾阿姨冲他挥了挥手，“你们还没吃饭吧？”
“嗯，那我先上去了。”韩陆点了点头，牵着韩鑫走进了楼道。
小区里都是这种六层楼的老房子，没有电梯，外观全一个样。
汪松家住在三楼，跟斑驳的外墙相比，灰蒙蒙的楼梯间也算得上是表里如一了，每层楼的拐角都堆放着杂物，满是脚印的墙壁上贴着各种牛皮鲜小广告。
肖娟拎着伴手礼，神色紧张地跟在汪松身后，才走到二楼就有点迈不开腿了，不断拉扯着购物袋的提手，恨不得把脖子都缩到胸腔里去。
秦海倒是一脸淡定，似乎对周围的环境见怪不怪。
三楼右边的房门敞开着，一对穿着朴实的中年男人站在门里，嘴里叼着根烟，身上那件白色POLO衫的衣摆洗出了荷叶边的效果，牛仔五分裤的裤腰上挂着一串钥匙。
“小陆也回来了，这两个是你同学吗？”这人应该是汪松的爸爸。
秦海一听这话瞬间就有种想把汪松按在地上摩擦的冲动，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提前和父母报备，亏得自己还帮他说了一堆好话。
果然某些人找不到对象不是没有原因的……
气氛顿时陷入了尴尬，肖娟连忙往后躲了躲，要不是韩陆挡住了楼道，估计她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接跑回车里。
“我微信里没说吗，”汪松自己都有些惊讶，立马扯着嗓子解释，“这是我女朋友，肖娟，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让她跟你们见个面。”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在楼道里反复回荡，秦海感觉耳膜都震得有些发疼。
汪爸爸瞬间愣住了，手指猛地一松，烟头带着火星落在了门口的地垫上，他赶紧跺了跺脚，然后抬起头直勾勾地打量着肖娟。
“好漂亮的小姑娘，”汪妈妈大概是听到了女朋友三个字，拿着一把芹菜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探头探脑地往门外看了眼，“都别站着了，快进屋吧。”
“进，进来吧，”汪爸爸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迅速往旁边让了让，打开鞋柜拿出了几双拖鞋，“这小子也没跟咱们说一声，早知道我就多准备几个菜了。”
“没事儿，那么客气干嘛。”汪松一把拽住肖娟的手腕，拉着她进了客厅。
这话不应该是客人说的吗？
秦海和韩陆对视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跟着他俩进了屋，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韩鑫弄不清楚状况，大大方方地抱着旺旺坐到了沙发上。
“我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到，菜还没炒呢，”汪妈妈倒了几杯可乐放在茶几上，“先歇会儿吧，很快就能开饭了。”
说完这句她也没进厨房，继续站在原地打量着肖娟，屋里再次陷入尴尬。
“爸，妈，娟子给你们买了点儿东西。”汪松也被他爸妈盯得有些不自在了，只好借着送礼的由头分散她俩的注意力。
肖娟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没想好该把伴手礼给谁，纠结了五秒钟后，红着脸走到目光还算收敛的汪爸爸跟前，弯腰鞠了个躬：“叔叔阿姨好。”
“你……你好。”汪爸爸愣了两秒，不知道是因为她奇怪的语调，还是那些昂贵的礼物，话都说不利索了，打了声招呼后伸手接了一把。
“你们大老远来一趟多辛苦啊，还买东西干嘛，”汪妈妈瞅了眼购物袋里的东西，脸上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这礼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这是人家的一份心意，你们就别推来推去了。”汪松仰头灌了半杯可乐。
“是呀，叔叔阿姨，汪松之前也去过咱们家，礼尚往来嘛。”秦海赶紧附和。
汪妈妈看了他一眼，这会儿才发现屋子里还有张陌生面孔，于是问了句：“你是？”
“他叫秦海，是娟子的表弟，”秦海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汪松抢在他前面开了口，顺便添油加醋的编了几句瞎话，“他和韩陆是同班同学，成绩可好了。”
“是嘛，这孩子真不错，C大是名校啊，”汪妈妈先是对着他一通夸，然后戳了戳汪松的脑门，“你看看人家多有出息，最不长进的就是你。”
韩陆偏过头笑出了声，勾起的嘴角带着几分嘲讽。
秦海恶狠狠地瞪着他，这种严肃的场合不适合跟他抬杠，而且也确实没什么可反驳的，只好挨着他坐到了沙发上。
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能有半分钟，汪爸爸忽然看着肖娟问了句：“小肖是哪里人，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C市人……”肖娟说到一半就打住了，转过头向秦海投来了求救的目光。
这个问题再寻常不过了，属于小情侣见家长的标准问答模板，但对于她来说却相当刁钻，肖娟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父亲，肖阿姨也没个正式工作。
“娟姐的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妈妈在家政公司当主管。”秦海赶紧打了个圆场，有时候善意的谎言只是为了照顾对方的感受。
“你妈妈独自把你带大也挺不容易的，”汪爸爸继续追问，“你今年多大了？”
“再过几个月就满21了。”肖娟说。
“那你跟汪松差不多大，”汪妈妈笑了笑，“你在哪上大学，念的什么专业？”
秦海捏了捏眉心，为什么这些看似简单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以应对，以前他相亲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多顾虑，不过他俩的情况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我参加工作了，”肖娟回答得很坦然，“在电子厂上班。”
汪妈妈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张着嘴半天也没接话。
“挺好的，”汪爸爸清了清嗓子，“年轻人只要有份正经工作，不当啃老族，就是好样的，新闻里不是还报导过有些研究生毕了业都找不到工作么。”
秦海觉得这话听着有点别扭，刚才汪妈妈还因为学历问题骂儿子不长进。
“我都快饿死了，”汪松不耐烦地冲他妈抱怨了两句，“你能先去做饭吗，又不是三堂会审，一会儿在饭桌上有的是时间聊。”
“哟，我差点儿给忘了，”汪妈妈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脑门，进厨房之前还往他背上甩了两巴掌，“什么三堂会审，会不会说话，你过来给我打下手。”
“我帮你。”肖娟连忙跟了过去，扯下手腕上的皮筋把头发扎了起来。
“不用，你是客人，怎么能让……”汪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就僵在了原地，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耳朵上的那对助听器，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肖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猛地停住了脚步，赶紧扯散了马尾辫，着急忙慌地伸手拨了拨头发，想要把两只耳朵重新遮住。
可惜汪松的爸妈早就看出了端倪，现在遮掩已经来不及了。
“你跟我进来！”汪妈妈垮着脸把菜扔进了洗碗池里，转过身和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俩人一起把汪松拽进了卧室。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