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的第一反应是“这顿饭估计吃不成了”，来之前他就想过汪松爸妈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情绪，震惊的、冷漠的、嫌弃的、不置可否的……
但眼下这种直接甩脸子把客人晾在一边的态度，还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这要是在省城，随便换个正常点儿的父母都不至于如此过激，哪怕心里有一万个不满，也会先敷衍过去，事后再单独劝说儿子。
不知道他俩到底是性格耿直还是毫无礼数，都这把岁数了还活得这么放飞自我。
“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太好，站在客厅里都能听到汪妈妈愤怒的咆哮，“我们不反对你找女朋友，但你好歹也找个正常点的姑娘。”
“娟子哪不正常了？”汪松反问了一句。
“哪不正常你看不出来啊，”汪爸爸也跟着吼，“她耳朵上戴的是什么，那是助听器，你当我们眼瞎呢，这姑娘就是个聋子！”
“他不是聋子，”汪松很不服气，“她只是先天性听力障碍。”
“那跟聋子有什么区别？”汪妈妈冷笑了一声，“我就说她的声音怎么那么别扭，原来是个残疾人，你到底看上她哪点了？”
“妈，你说话也忒难听了，”汪松忽然提高了声音，“什么残疾人，她比你介绍的那些女的强多了，性格好，又能干，过日子就得找……”
“你还知道要过日子，”汪爸爸打断了他的话，“你要是找了她，以后的日子那才真是没法过了，万一生出来的孩子也有毛病，你这一辈子就毁了。”
“你是不是看上人家里有钱了，楼下那台法拉利是他们家的吧？”汪妈妈问。
“那是保时捷……”汪松的脑回路也是神奇，立马对她进行了纠正。
“我不管是宝石哥还是宝石姐，总之我不同意，”汪妈妈说，“儿子，咱们也不求你大富大贵，你就给我找个健全的儿媳妇成不？”
一直愣在原地的肖娟终于听不下去了，拎起背包冲出了房间。
擦身而过的时候，秦海看到她脸上挂着两行泪水，表情里有委屈，有羞愧，有愤怒，但更多的还是失落，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虽然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身临其境和大胆假设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娟姐！”秦海赶紧起身追了出去。
肖娟平时看着斯斯文文，今天又穿了条非常淑女的连衣裙，没想到速度还挺快，出了楼道之后，她直接沿着左边的水泥路往小区门口跑了过去。
她根本就没来过这个小县城，人生地不熟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秦海一边追一边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刚打开通讯录，旁边一个人影迅速窜了过去，汪松抄起手刀玩儿命狂奔，五大三粗的身形带起了一阵旋风。
楼上传来了汪爸爸的怒骂和汪妈妈的哭泣声。
秦海眼疾手快地翻出了肖娟的号码，还没来得及拨号，身后忽然有人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秦海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看了眼。
“你就别瞎掺和了，”韩陆冲他摇了摇头，“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也是……
对于肖娟来说，任何安慰都比不上汪松的一句表态，这年头不存在包办婚姻，要不要处对象，将来结不结婚，都是他俩的事。
“咱们就在车里等吗？”秦海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韩鑫一脸淡定地抱着旺旺下了楼，估计是没弄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手里还拿着个一次性纸杯，慢条斯理地喝着杯子里的可乐。
大概是听到了争吵声，本来已经散开的吃瓜群众再次聚集到了楼下，脸上露出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纷纷朝他们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你不饿吗，”韩陆似乎对这些邻居非常反感，“先找个地方吃饭。”
“行吧，去哪吃？”秦海也被盯得浑身不自在，逃难似的带着他俩上了车，没等韩陆回答就一脚油门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区。
这里的人挺奇怪的，谁家有点动静都能造成连锁反应，就像是蚂蟥听到了水声，之前还觉得韩陆说的话可能有夸大成分，摆在眼前的事实却由不得他不信。
这种看到别人不痛快自己就痛快了的畸形心理，他实在无法理解。
“往回开，”韩陆坐在副驾给他指路，“就在出高速的第一个路口右转。”
“好。”秦海按照他的指示掉了个头，其实马路两边就有餐馆，嫌档次低也可以去城中心的那家百货商场，犯不着为了吃顿饭横跨整个县城。
拐进岔路之后，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所学校，人行道旁边的围墙差不多有三米高，电动铁门开了条小缝，沿着两段式的台阶上去有几栋红色的教学楼。
秦海扫了眼门口的六个鎏金大字，J县第三中学。
“前面那家煲仔饭还不错。”韩陆抬手指了指学校斜对面的那家小馆子。
“我真是服了你了，”秦海叹了口气，“吃个煲仔饭你跑这么远干嘛，他家的米是贡品吗？”
“这家店经济实惠，味道特别好，”韩陆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吃完饭还能顺便带你参观一下咱们县城的重点中学。”
“你就是在这儿上的高中吧，”秦海把车停在路边，斜眼瞅着他，“你们学校毕业的人是不是都不会算账，停车费和油钱都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吗？”
“废话还真多。”韩陆啧了一声，推开门下了车，牵着韩鑫走进了店里。
今天是周末，学生都放假了，餐馆里只有两桌客人，这家夫妻店开了很多年，至今也没个招牌，单间的小铺面非常简陋，连台空调都舍不得装。
“吃什么？”老板娘站在收银台后面问了句，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高冷。
“三份孜然牛肉煲仔饭。”韩陆也没看餐牌，拿出手机扫码付了款。
高中三年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食堂吃饭，因为便宜，店里的煲仔饭最贵的也就16块，不过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是高消费了。
学校的饭菜没什么油水，他偶尔会来这儿改善伙食。
秦海从后备箱里拿了袋分装的狗粮和一个折叠狗碗，跟韩鑫一块儿蹲在墙角给旺旺喂食，老板娘扫了他俩一眼，转身去了厨房。
菜是现炒的，老板的动作还挺快，前前后后等了不到十分钟，香气扑鼻的煲仔饭就做好了，韩陆端着托盘回到餐桌前的时候，隔壁桌的顾客已经结账走人了。
“看着好像还行。”秦海伸手接了一把，指尖碰到了滚烫的瓦煲边缘，不知道是不是饿坏了，居然跟没事人似的，眉头都没皱一下。
“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韩陆拿起勺子，把饭菜均匀地拌在一起，让每颗饭粒都沾上汤汁，这是他的老习惯了，满满的仪式感。
“好吃。”秦海舀了一大勺饭送进嘴里，表情幸福洋溢，那副吃相仿佛一具刚出土的古尸，被人活生生地扔进墓里，八百年没吃过东西了。
“你不怕烫嘴吗？”韩陆有点想笑，跟着也尝了一口，然后就愣住了。
不知道是嘴里没味儿还是肚子不饿，他并没觉得有多好吃，明明还是这家店，厨师也是同一个人，口感却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本来想重温一遍记忆中的味道，结果除了咸和辣，啥味道也没品出来。
这种感觉在他走到学校大门口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光秃秃的旗杆孤独地屹立在操场旁边，鸦雀无声的教学楼前空无一人。
“你是韩陆吧。”传达室里的大爷认出了他，打开窗户叫了他一声。
“大爷，您还记得我？”韩陆有些吃惊。
“怎么可能不记得，”大爷指了指台阶前的公告栏，“今年学校高考前十名的照片在橱窗里贴了一个暑假，你们的样子我每天都要看好几遍。”
“我能进去看看吗？”韩陆笑着问了句。
“你已经毕业了，我要是放你进去怕被领导说闲话。”大爷一脸为难。
“没事儿，”韩陆清了清嗓子，“我就是想带同学参观一下，不方便就算了。”
说完他直接转身走到了街对面，拉开车门上了副驾，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回来了，他只想和过去道个别，没想到现实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其实也没什么好道别的，高中三年值得回忆的人和事寥寥无几。
而且还都是令人难受的回忆。
“学校不都一个样嘛，”秦海系好安全带，转过头看着他，“看不看也没差。”
“小县城的重点中学和附中肯定是没法比的，”话音刚落，韩陆才想起他之前因为车祸丧失了记忆，于是赶紧换了个话题，“我还得去趟大姨家。”
“行，你给我发个定位。”秦海点了点头，把车开了出去。
“往回走，离百货商场不远。”韩陆说。
“你遛我呢，”秦海啧了一声，拿出手机查了查导航，“想兜风你就直说。”
“地方就这么点儿大，兜来兜去还是在城里绕圈。”韩陆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
“咱们先去商场。”秦海说。
“干嘛，这里的商场没什么可逛的，”韩陆往他身上扫了眼，“以你的消费能力，应该没几个能看得上眼的品牌。”
“我不是要逛街，”秦海赶紧解释，“你去大姨家不得给人买点东西呀？”
韩陆叹了口气，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两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并不是他小气，而是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去周全人情世故。
开过两个路口之后，秦海的神色忽然警惕起来，时不时就会偏头去看后视镜。
“怎么了？”韩陆疑惑地问了句。
“后面那辆黑色的奥迪A4从学校门口就一直跟着咱们，”秦海说，“车牌你认识吗？”
韩陆迅速转过身，透过后挡风玻璃看了出去，因为隔着一段距离，连那辆车里坐的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不认识，是不是你想多了，也许别人只是刚好顺路。”
“可能吧……”秦海扯了扯嘴角，眉头依然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