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C市的头一天，韩陆就更换了手机号码，连微信和QQ都是重新申请的，之前认识的人里只有汪松、张茜和大姨知道他的联系方式。
比起那些考了个二本都要大肆庆祝的高中同学，他家的气氛明显要冷清得多。
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只有大姨过来给他和韩鑫做了顿饭，上车的时候大姨瞒着姨夫给他塞了一千块钱，虽然钱不多，但在当时的确可以算得上是雪中送炭。
对于那些帮助过他的人，韩陆始终心存感激。
开学都一个多月了，大姨一直没跟他联系过，中秋节的问候短信也没回，怎么今天会忽然想起给他打电话，他的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是老妈回来了？
“喂？”韩陆手指一阵哆嗦，划拉了好几下才接通了电话。
“小陆，我是大姨，”听筒里传出了大姨温和的声音，感觉特别亲切，“你在学校还好吗，国庆放假也没带韩鑫回来，我和你姨夫都很想你们。”
“我找了两份兼职，实在是走不开，忙着挣钱呢，”韩陆捂住听筒，几乎只剩下了气声，“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定回去。”
“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钱不够可以跟我说，”大姨犹豫了一会儿，“你现在住哪儿，我下个月要去C市出差，能发个地址给我吗，我想顺便过去看看你。”
“我在外面租了房子，”韩陆听到电话那头有些嘈杂，好像有人在叫骂，“就在学校附近的城中村，一会儿我给你发个定位吧。”
大姨住的小区环境也不怎么样，街坊邻里扯皮拌嘴那都是小场面，经常一言不和就会大打出手，争吵的原因五花八门，基本上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破事儿。
大概社会底层的穷老百姓都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对生活的不满。
“你是不是不方便说话，”大姨应该是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要不你先去忙，我就是找你唠唠嗑，也没啥要紧事。”
“大姨……”韩陆抬起头才发现秦海正单手托腮看着他，眼神里似乎写满了关切，于是鼓起勇气问了一句，“我妈回来了吗？”
“没有，上次跟她通电话还是半年以前，后来我就联系不上她了，”大姨叹了口气，“你也别怨她，这事儿要怪就怪你爸，那家伙简直就不是个男人。”
“我谁也不怨，就是随便问问。”韩陆靠在椅背上笑了笑。
说实话，在经历过无数次的失望之后，他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了，老爸老妈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还会不会回来，这些问题都跟他没有太大关系。
除了多挣点儿钱养活自己和弟弟，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这些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又总忍不住要问一句，即使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
“小陆，你……”大姨沉默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注意安全，凡事多留个心眼。”
“嗯，您过来之前记得提前给我发消……”韩陆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断掉了。
可能是信号不太好吧。
韩陆点开微信，在对话框里选择发送位置，很顺利地搜到了民富村的地址，纠结了两秒钟后，他把路口那栋民宅的定位给大姨发了过去。
他并没有要防着大姨的意思，只是地图上根本找不到他住的那栋楼。
“你大姨要来看你吗？”秦海小声问。
“还不确定，要来也是下个月的事了。”韩陆夹起一块土豆放进嘴里，菜都凉了。
“到时候需要我把房子借你住两天吗？”秦海又问。
“算了吧，你那间公寓月租起码也得两千多，”韩陆啧了一声，“要是带我大姨去你那儿，她肯定会以为我找了份不正当的兼职。”
秦海呛得咳嗽了两声，偏过头笑了半天。
“你晚上还要回南湾那边吗？”韩陆拿起勺子喝了口汤。
“嗯，”秦海一边点头一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先送你回去，这个点应该不堵车了。”
韩陆跟在他身后把餐盘放进了洗碗槽里，其他社员也都吃得差不多了，这会儿都围在院子里商量是坐公交还是打车回学校。
秦海过去询问有没有人要搭便车，大家默契地眼神交流了一阵，全都谢绝了他的好意。
“咱们这儿有辆9座的面包车，平时主要用来拉货，”廖院长说，“各位要是不嫌弃的话，我让司机大哥送你们回学校吧。”
“不嫌弃，怎么也比坐公交车强。”李萌连忙道了声谢。
韩陆走到大门前面那块空地的时候，忽然发现车子旁边站着个小孩儿，凑近了才看清那人居然是小静，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把用塑料吸管和彩纸做成的花束。
“你怎么在这儿，”秦海笑着问了句，“我们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小静直接略过了韩陆，把手里的花束往他面前递了过去，说实话，那些纸花做得很粗糙，而且总给人一种不吉利的感觉。
“送给我的吗，”秦海开心地接过纸花闻了闻，“真香，谢谢你。”
韩陆用力吸了口气，根本没有闻到一丝香味，他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感冒了。
小静拉着秦海的衣摆，似乎有些不舍，最后还是拄着拐杖退到了铁门旁边，冲他俩挥了挥手，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秦海坐在驾驶室里愣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把纸花放进背包里，然后发动了车子。
“下次过来的时候我带上韩鑫，”韩陆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做义工也不一定非得是全职，周末或者放假都可以。”
“你真的还想来吗，”秦海勾起嘴角看了他一眼，“不用为了蹭饭故意讨好我。”
“能不能好好说话，”韩陆拉下遮阳板，对着上面的化妆镜照了照，“不过你还挺招小孩儿喜欢的，明明是我比较有亲和力。”
“你是不是对自己的长相有什么误解？”秦海靠在椅背笑了半天。
他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圣母婊，这个世界上悲惨的人太多了，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数都数不过来，他那点儿同情心根本不够分。
但是去了趟福利院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些人离他很近。
“直接去小区门口，”下了高速，韩陆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我把韩鑫留在保安室了。”
秦海叹了口气，把车开进了前面的小路，忽然觉得汪松才是最需要同情的人，三不五时就得替他俩照顾小狗和小孩儿，保安室都快变成托管所了。
隔着老远就看到大门旁边站了两个人，车子才刚停稳，韩鑫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拉开后座的车门往里瞅了眼，脸上瞬间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旺旺在别墅那边，”秦海在他脑袋上扒拉了两下，“明天我带它去找你玩好吗？”
“嗯。”韩鑫笑着点了点头，拉着他的手就往旁边的小路上拽。
“你们两个去哪儿风流快活了，”汪松打了个哈欠，“为了帮你照顾弟弟，我义务加班了几个小时，等你找到工作必须得请我吃顿好的。”
“没问题，”韩陆冲他挥了挥手，“你赶紧去睡吧，我回家了。”
“渣男两兄弟，”汪松回了他一个白眼，一边抱怨一边往宿舍走，“老子陪了你弟弟大半天，看到秦海立马就不理我了，这年头，颜值高就是占便宜……”
“操，废话还真多，”韩陆赶紧追了过来，“你还不知道我家住哪吧？”
“我上哪知道去，你又没告诉过我，”秦海忽然想起汪松刚才的话里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于是问了句，“你工作丢了吗？”
“最近生意不景气，快餐店的老板想把铺子顶出去，”韩陆一脸平静地解释着，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故作淡定，“我打算明天去市中心转转，再找份兼职。”
“那你的钱够花吗，”秦海说得有些犹豫，“要是不够的话我可以先……”
“不用，”韩陆果断地拒绝了他的提议，“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
秦海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从小到大他都把钱看得很淡，银行卡里的存款有几位数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够花就行，也可能是他没有体会过那种特别缺钱的日子。
他只是单纯的想帮忙，却忽略了对方是不是真的有这个需要，毕竟韩陆一直是这样熬过来的，那股傲气就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
或许在他心目中，自尊远比金钱更重要。
穿过狭窄的胡同之后，韩鑫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栋民宅。
秦海环顾四周，几栋楼房前面有条小路，左边通往滨江路，右边可以绕到学校后门，路口有个巴掌大的杂货铺，门头上写着“鑫鑫超市”四个字。
“108号二楼左手边那间，”韩陆报出了详细地址，“要上去坐坐吗？”
“明天吧，现在都10点多了，”秦海迅速记下了周边的地理特征，“你什么时候方便？”
“你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九点前就能到家，”韩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答应了韩鑫的事就得做到，不然他肯定会闹脾气。”
“嗯，”秦海点头应了一声，然后冲他俩挥了挥手，“明天见。”
韩鑫仿佛吃了颗定心丸，笑嘻嘻地跟在韩陆身后走进了楼道，旁边的电线杆上贴着一张成色很新的租房广告，套间700包水电。
这个套间到底有多大，怎么这么便宜？
韩陆刚才好像连句再见都没说。
还有没有礼貌了？
秦海沿着原路往回走，昏暗的街上看不到一个行人，有只野猫趴在墙头喵喵叫唤，右腿迈进胡同的瞬间，一辆闪着大灯的面包车停在了路口。
几个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冲进了超市旁边的那栋居民楼里。
接着就听到了砸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