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浩的态度非常恶劣,不知道为什么,秦海总觉得他所表现出来的反感并不仅仅是针对某个人,之前谈到李萌的时候,他的语气也没好到哪去。
种种迹象表明,他厌恶的应该是同性恋这个群体。
但他的反应却比其他同学更加过激,或许是秦珊珊经常在他耳边煽风点火,又或许是他还有别的什么理由,毕竟每个人的成长经历都各不相同。
说实话,如果他只是毫不相干的路人,秦海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态度,支持也好反对也罢,他的喜恶都不会对自己造成半点影响。
“等一下,”秦海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我要说的话很简短,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松手!”秦浩猛地转过头,挣扎着想要抽回手,不过没能成功,“别碰我!”
“你干什么,”旁边的两个男生走了过来,“他都拒绝你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不关你的事!”秦海指着他俩吼了一嗓子,满腔的怒火几乎快要把眼珠子挤出眼窝,周围迅速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群众,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再纠缠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惊动保卫科。
他二话不说,粗鲁地拖着秦浩冲进了旁边的小巷,在七拐八弯的胡同里转了好几个弯,确定身后没人跟过来,这才松开了手。
“你到底要干嘛?”秦浩拧着眉揉了揉胳膊,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想问你个事儿,”秦海也瞪着他,“你是不是在跟秦珊珊处对象?”
“是又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秦浩愣了两秒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概他也没想到自己交个女朋友会闹得人尽皆知。
“好女孩儿多的是,你为什么会选她,”秦海叹了口气,强行把情绪压了下去,耐着性子劝说,“她人品那么差,学习成绩也不好,我觉得她配不上你。”
“你管的还真宽,”秦浩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是他表哥,难不成她谈恋爱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你在背后这么说她,合适吗?”
“我说的都是事实,”秦海越说越激动,“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我也是为了你好……”
“别他妈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跟我说话!”秦浩立马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你是谁,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珊珊说你阴险恶毒,看来一点也不假。”
秦海顿时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跟现在的他没有任何关系……
“你缠着我到底有什么目的,对我有想法?”秦浩冷着声音问了句。
“我没有……”秦海迅速移开了视线,“我只是关心你。”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秦浩指着他吼,“我他妈最痛恨同性恋,我爸就是个基佬,虽然他死的早,但是却害得我妈不敢再改嫁,守了半辈子活寡!”
秦海震惊了,张着嘴半天也没说不出话来。
原本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没想到他的秘密还是被周婷发现了,他甚至都搞不清楚是哪里出了纰漏,这二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说完这句,秦浩转身跑出了巷子。
秦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想追上去问个明白,但双腿却不听使唤,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他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靠着墙滑到了地上。
怪不得报到那天,秦浩听到他名字的瞬间脸色都变了,一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都能勾起心中的不快,可见秦浩对他的怨恨是何等强烈。
说到底还是他的懦弱和妥协害苦了这对母子,如果当时他能勇敢一点……
天色越发昏暗,几滴冰凉的雨水落在了他的脸上。
秦海艰难地爬了起来,一边往小区走一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四点半了,通话记录里有十几个宋晓宇的未接来电,他居然连铃声都没听到。
“海子,你打算啥时候去Z市,我排个休跟你一起过去。”经过保安室的时候,汪松从窗户后面探出脑袋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就跟没听到似的。
他没有回公寓,直接去了地下车库,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然后点开微信找到赵胜发过来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按照导航把车开进了市区。
眼前这片居民楼是几年前才建成的,都是小高层,老宅拆迁之后,开发商就在这里给原先的业主安排了住房,不需要房子也可以折算成补偿款。
秦海停好车,沿着水泥路走到8栋门口,伸手去按门铃的时候又迟疑了,秦浩的愤怒是实打实的,估计周婷的态度也差不多。
现在登门并不是明智之举,况且秦海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承受得住再一次打击。
他慢慢收回了胳膊,走到对面的树底下点了根烟叼着,天已经擦黑,空中飘起了毛毛细雨,路灯勉强能照亮几米见方,光圈的边缘和黑暗融为一体。
花坛旁边有两个人撑着伞过来了,走近之后秦海才看清左边那人正是秦浩,跟他并肩而行的是个中年妇女,扎着马尾辫,右眼角下方有颗很小的黑痣。
周婷的容貌虽然苍老了许多,身材也略微发福,但秦海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妈,今年我不想去扫墓了。”秦浩的脸色十分阴沉,似乎余怒未消。
“怎么了,”周婷手里拎着个购物袋,半截芹菜从袋子口露了出来,“谁惹你生气啦?”
秦海记得她在本地的连锁超市当会计,袋子上印的就是那家超市的LOGO,看样子这二十年她都没换过工作,这一点倒是跟她沉稳的个性相当吻合。
“我恨他!”秦浩忽然提高了声音,“要不是那个男人,你也不会过得这么辛苦,他骗了你那么久,难道你就真的咽的下这口气?”
秦海吓了一跳,连忙退到了树后面,这边光线很暗,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藏了个人。
“都过去了,没必要跟个死人置气,”周婷皱起了眉头,“我嫁给他以后才发现他不对劲,只不过当时已经怀了你,他死了也好,对大家都是一种解脱。”
“这就叫罪有应得!”秦浩重重地甩上了单元门。
秦海透过铁门的缝隙看着他俩进了电梯,沉闷的关门声不断在耳边回荡,心里堵得慌,把嗓子眼儿也堵上了,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什么都不用问了,刚才的对话足以说明一切。
他淋着雨回到车里,脑门顶着方向盘,一阵酸楚顺着鼻子向上蔓延,但他却哭不出来,脑子里全是“罪有应得”四个字,这大概就叫欲哭无泪吧。
出风口往外冒着热气,被雨淋湿的衣服和头发都吹干了,可他还是觉得冷。
秦海抬起头看了眼窗外灯火通明的居民楼,雨越下越大了,左右摆动的雨刮器也抹不掉蒙在挡风玻璃上的那层朦胧,街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悲伤,失落,牵挂,所有情绪在他离开小区的那一瞬间仿佛都消失了,整座城市笼罩在混沌的雨雾中,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分不清方向。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到了北郊的公墓入口。
雨停了,地上到处都是积水,山脚下的值班室里还亮着灯,秦海从来没有大晚上来过墓园,但他却并不害怕,心里反而特别平静。
他从钱包里取出了赵胜写的那张便签纸,按照上面的编号找到了自己的葬身之地,老爸老妈就埋在旁边,石碑上散落着一堆枯枝败叶。
秦海弯下腰抚去了落叶,打开手电筒照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再看到父母的名字时居然觉得非常陌生,甚至连他们的样貌都变得模糊不堪。
“老爸,老妈,我来看你们了,”秦海没带祭品,只能用三根烟代替香烛,祭拜完后他小声问了句,“如果你们看到这个结果,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周围一片寂静,路边的杂草偶尔被风刮得窸窣作响。
秦海走到自己的墓碑前,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泥地上,碑文在长年累月的日晒雨淋中褪去了颜色,不过还是能得看清上面刻的文字。
爱子秦海之墓。
右下角刻着他的生卒日期……
“你还好吗,除了我,以后估计没几个人会记得你了。”秦海点了根烟叼着,伸手拍了拍墓碑,自己祭奠自己的行为实在有些滑稽,他不禁苦笑了一声。
下个月初就是清明节,这片墓园很快就会热闹起来,扫墓是为了缅怀逝去的亲人,如果没有值得怀念的事,自然也就没有扫墓的必要了。
这是他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这儿,目的就是为了跟过去告别,过了今晚,曾经那个碌碌无为的出租车司机就跟他再无瓜葛了。
他只能是秦振华夫妇的儿子,秦敏的弟弟,SEA集团的接班人。
秦海趴在冰凉的石碑上,忽然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强烈的困倦让他头晕目眩,仿佛身子在不断往下沉,没过多久就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兜里的手机还在响个不停。
“喂?”秦海一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惊到了,简直像是从糊满沙子的石头缝里挤出来的,又干又瘪还开着叉,听着都让人难受。
“小海,关于那起车祸的调查结果有最新进展,”电话那头传来了肖阿姨的声音,“小敏说不用通知你,我觉得你还是回来一趟比较好。”
“我现在就过去!”秦海瞬间恢复了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