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陆并没有怀疑秦海的意思，虽然他俩之前开诚布公地谈过一次，但他从来没说过自己住哪里，以及周末还有另一份兼职。
不过摆在眼前的事实却让他无法忽略，知道他秘密的人又多了一个。
以他对宋晓宇的了解，还有他俩水火不容的关系，这家伙肯定会到处宣扬，闹得人尽皆知，否则也犯不着处心积虑的找人调查他了。
有些事果然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即使换个地方生活也抹不掉曾经打在身上的烙印。
“想装逼你还不够格，你这身衣服是海子的吧，”宋晓宇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知道你手上那只帕尼强尼多少钱吗？”
韩陆对名表没什么研究，只知道几个耳熟能详的牌子，毕竟这玩意儿不是一般大学生买得起的，所以他并不清楚“怕你抢你”价值几何。
“就你那穷酸样大概连听都没听过吧，”宋晓宇说，“那只表要卖24万6，你所有的家底凑在一块儿恐怕都买不起一根指针。”
韩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顿时觉得贴在皮肤上的金属表盘有些烫手。
二十万都能在县城买套小公寓了……
这句嘲讽虽然听着特别扎心，但也并非夸大其词，以他目前的经济实力别说是指针了，估计买一对表带都够呛。
“脸皮真够厚的，还若无其事地装大款，你……”宋晓宇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你少说两句吧。”秦海的语气冷得吓人，眼神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海子，你是怎么了，像他这样的人你以前从来都不会搭理，难道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宋晓宇似乎没有料到自己的好意竟然会遭到无情的践踏。
“那是以前，人是会变的，交朋友用不着考虑门当户对，”秦海说，“谢谢你的提醒，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严格说起来，他和宋晓宇的关系应该更符合“朋友”的定义。
韩陆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除了汪松和张茜以外，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在他承受指责的时候站出来帮他说话，不落井下石都算是仗义了。
大多数人都会随大流，替他发声就等于站在了人群的对立面。
仓库里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仿佛能听到手表上的秒针转动时发出的嘀嗒响，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晓宇推开他俩走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摔上了门。
木门带起的嗡鸣声在空气中回荡了好一阵才逐渐消散。
“咱们也出去吧，他不是爱嚼舌根的人，这点你可以放心。”秦海小声说。
“嗯。”韩陆点了点头。
这种软绵无力的保证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只会觉得可笑，承诺往往是谎言的开头，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对秦海的话深信不疑。
回到会场的时候，秦敏的发言已经结束了，经销商三三两两围着展台填写订单，几名业务部的员工正在给他们讲解每个SKU的卖点。
韩陆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宋晓宇的身影，大概是被气跑了。
“小海，那是公司的几个大客户，你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秦敏绕开人群走了过来，看了眼旁边的库房，压着嗓子问了句，“你们刚才去哪了？”
“在仓库里聊天，”秦海赶紧换了个话题，“我又不认识那些人。”
“我陪你过去，公司迟早要交给你管理，多和客户打交道对你只有好处，多上点心吧。”秦敏没再继续追问，拽着他就往展台那边走。
韩陆没有跟过去，随手从盘子里拿了块司康饼啃了两口。
秦海这人非常神奇，他跟那群客户寒暄时的样子简直和平常判若两人，身上似乎有种和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感，言谈举止大方得体，毫不怯场。
韩陆从来没见过他的这一面，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完全没办法把他和那个大锅菜吃得津津有味，点个餐都要精打细算的抠门精联系在一块儿。
“……公司安排了晚餐，就在楼上的那家西餐厅。”秦海推了他一把。
韩陆的思绪早就飞到了南半球，连他走到跟前了都没发觉，愣了两秒才猛地回过神来：“你要陪客户吃饭吗，我可以先回去。”
“不用，我就是个配角，”秦海冲他眨了眨眼，“今天换我带你去吃点好的。”
韩陆跟着他出了店铺，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了一段，然后拐进了两栋大厦中间的小巷子里，大厦后面是个老小区，看着应该有些年头了。
之前送外卖的时候经常路过这边，他还真不知道这个地段居然还保留着成片的居民楼，四通八达的小路两旁停满了私家车，本就不怎么宽敞的通道被堵了大半。
临街的一楼都被改成了门面，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就有三家棋牌室，隔着推拉门都能听到呖咕呖咕的麻将声，偶尔夹杂着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
“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秦海轻车熟路地穿梭在几栋楼之间。
“我多嘴问一句，这种地方能有吃的吗？”一路走过来，韩陆只看到了几家简陋的小卖部，能果腹的估计就只有饼干和泡面了。
他在附近接过不少单，要是真有出名的馆子不可能一无所知。
“到了，就在前面。”秦海抬手指着小街前方的拐角。
韩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找了半天也没看到餐馆，不过路口旁边的一间民宅大门敞开着，外头挂了软玻璃门帘，透明塑胶已经起了黄色的斑点。
这是什么鬼地方，连个招牌都没有。
秦海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这家“店铺”就是个普通的一室一厅，总共摆了七张桌子，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古董家具。
墙面大概很久没有粉刷过了，边边角角落了层白灰，涂着红漆的地板到处都是黑色的缺口和裂缝，隐约能看到底下的水泥。
虽然装修非常一般，但店里却挤满了顾客，这会儿还不到六点，门口已经有人在排队等座了，跑进跑出的服务员忙得根本没空搭理他们。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韩陆压着嗓子问了句，“拿着地图我估计都得迷路。”
“别人带我来的，这家粥铺开了三十多年了，”秦海搬了两把椅子过来，“主要是做熟客的生意，而且不提供外卖，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我看这个老板压根就不想做生意，弄得这么隐秘，”韩陆啧了一声，“最好再修个机关或者暗门，想进店先报暗号。”
“你还别说，他们家就有这么牛，东西全是限量供应，卖完就关门，每个星期还放两天假。”秦海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
韩陆倒不是嫌弃这家粥铺档次太低，四面透风的路边摊他都吃得惯，在他看来高级餐厅起码有一半的钱都花在了环境和服务上，毫无性价比可言。
不过秦海会来这种地方就比较奇怪了。
“你们是两个人吗？”服务员一边收拾餐具一边大着嗓门冲他俩喊了一声。
不是人难道是鬼吗！
韩陆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之前在餐馆打过工，所以并不指望这些五大三粗的服务员能把顾客当成上帝般对待，但基本的礼貌还是得有吧。
“对，有位子吗？”秦海似乎没觉得那人的态度有何不妥，脸上依然挂着笑。
“还有张折叠桌，给你们摆在过道上行吗？”服务员问。
秦海没说话，转过头看着韩陆。
“我无所谓，坐哪吃都一样。”韩陆瞄了眼身后虎视眈眈的那对小情侣。
服务员架好桌子，从收银台拿了个塑料茶壶往桌上一放，半壶水晃得厉害，几滴茶汤飞出壶口溅了出来，差点儿洒在他的袖口上。
“猪肉肠粉、香蕉飞饼、炸鲮鱼球、蛋奶粥，每样两份。”秦海直接报了几个菜名。
“好嘞！”服务员飞快地写好单递进了厨房的小窗口，立马转身去了另一桌。
“你说带我吃点好的，”韩陆清了清嗓子，“不会就是这些东西吧？”
果然是越有钱越小气，他倒是没奢望过要吃什么山珍海味，但最起码也得填饱肚子吧，居然连个主食都舍不得点。
“你先尝尝，”秦海似乎有些为难，“要是不满意，咱们再去吃别的。”
菜上齐之后，韩陆才发现这家店给的分量很足，盛粥的碗都快赶上小号脸盆了，浓郁的奶香味儿瞬间勾起了他的食欲。
“还挺好喝的，”他拿起勺子尝了几口，“我记得你好像不爱吃甜食。”
“他们家的粥甜度比较适中，不会太腻，”秦海边吃边给他介绍，“这里的肠粉也是一绝，属于必点系列，当年老板就是靠做这个起家的。”
韩陆夹起一块看了看，雪白的粉皮比纸还薄，蘸上开胃的酱汁，一口咬下去还能看到卷在里面的猪肉馅儿，非常香滑可口。
“味道怎么样？”秦海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就像是小朋友在求表扬。
“简直太他妈好吃了，”韩陆学着短视频里的美食主播摆了个特别夸张的表情，“我一口气能吃掉十份，各位观众，赶紧拿起手机订购吧。”
“是吗，那我再帮你点九份。”秦海立马朝那边的服务员招了招手。
“不，不用了，”韩陆赶紧把他的胳膊按在了桌上，“吃完再加。”
看着秦海如同阳光般灿烂的笑脸，他感觉脑子仿佛快要被晒化了似的，竟然不假思索的问了句：“我很好奇，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话音刚落，韩陆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完全就是在给自己挖坑。
秦海收起了笑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半天也没吭声。
气氛顿时尴尬到不行，好在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韩陆看也没看就接起了电话：“喂？”
“陆子，我在滨江路的公交站台，”听筒里传出了张茜的声音，“你能来接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