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这话虽然听着像是随口发牢骚，但指向性却非常明确，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出他在暗示秦敏和秦振华夫妇的矛盾很深。
这样一个连父母都不孝顺的白眼狼，自然也指望不上她能有多尊敬长辈了。
秦海其实并不想探究这家人错综复杂的关系，但肖阿姨之前没说完的话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好奇的种子，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种子成功地发了芽。
“你看我这记性，以前那些事儿你都想不起来了吧。”大伯拍了拍脑门。
“以前的……什么事？”秦海不想跟他玩猜哑谜，这种欲言又止故弄玄虚的交流方式让人有些上火，有话就他妈直说。
“知道你爸为什么要把遗产都留给你吗？”大伯继续吊胃口。
“不知道！”秦海没好气地回了句，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被他一点点消磨殆尽。
“你姐小时候挺乖巧的，自从你出生以后她整个人就变了，”大伯似乎看出了他的不爽，赶紧绕回了正题，“你三岁那年被她带去玩滑梯，结果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左手脱臼了。”
秦海没吭声，大伯的言下之意他已经猜到了八九成。
“事后她说是你自己不小心滚下楼梯的，但当时小区的游乐场里就你们两个，”大伯冷笑了一声，“只可惜那会儿还没装监控，你爸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既然没有证据，现在说这些还有啥意义？”秦海对他的话持有怀疑态度。
这种毫无根据的指控谁都能瞎编，他三岁那年秦敏也才十岁，很难相信一个四年级的小学生会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电影都不敢这么拍。
“你别不信，玩心眼你还真不是你姐的对手。”大伯叹了口气。
“这话怎么说？”秦海问。
“小敏初三那会儿，学习成绩在年级排名第二，毕业前半个月，她跟年级第一的女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吵了起来，”大伯说，“没过几天那个女生就被隔壁班的同学给打进了医院，连中考都没参加，小敏这才考了第一。”
“你的意思是她叫人动的手？”秦海觉得有点可笑，“这也能叫玩心眼？”
“她当然不会自己出面，”大伯描述得有鼻子有眼，“好像是打人的同学误会那个女生抢她男朋友，后来发现其实是有人造谣。”
“我姐造的谣？”秦海继续追问。
“没人知道谣言的源头，查到最后也没个结果，”大伯瞬间开启了推理模式，“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如果那个女生参加了考试，你姐能拿到第一吗？”
又是想当然。
他大概就是传说中名侦探柯南的徒弟，名侦探磕头……
要是能用推理来定罪，估计警察早就失业了。
“这只是你的猜测，”秦海已经没兴趣再听他胡说八道了，“她为什么非得争第一，考第二也照样能进附中，不是多此一举吗？”
“因为她要证明自己比你强，”大伯说，“她要让你爸妈知道，女儿不输儿子。”
“也就是说我爸妈重男轻女？”秦海看着他眯缝了一下眼睛。
“并没有，是她的嫉妒心太重，”大伯从兜里摸了根烟叼着，“葬礼那天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吧，她流过一滴眼泪吗？我怀疑你爸妈的死都跟她有关。”
“大伯，这话可不能乱说！”秦海感觉脑子里轰过一声巨响。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尤其是那天晚上听到秦敏在房间里打电话之后，他就总忍不住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追悼会上秦敏的反应确实太淡定了。
秦海很欣慰此刻还能保持理智，警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那起交通事故了，案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话。
“我也是瞎猜的，”大伯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言语有失，赶紧改了口，“你千万别跟小敏……”
“行了，我会帮你劝她的，”秦海立马打断了他，“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大伯还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秦海拉开车门冲进雨里，耳边只有暴雨打在树叶和房顶上的沙沙声，前面有个小超市，他飞快地跑了过去。
就这几秒钟的功夫头发已经湿透了，一场秋雨一场寒，这话果然没错，他站在门口的遮阳棚底下，伸手抹了抹额前的雨水。
狂风夹着绵密的水雾扑在身上，居然透着刺骨的寒意。
秦海走进超市，在收银台买了杯味道寡淡的黑咖啡，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脚椅上愣了一会儿，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秦敏的号码。
“是不是零用钱花完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秦敏带着笑的声音，“我马上就给你转账。”
“姐，你还在公司吗？”秦海小声问，“一起吃晚饭吧。”
“无事献殷勤，不会是又跟人打架了，要找我帮忙吧？”秦敏调侃了两句。
“怎么可能，”秦海看着窗外的雨，眼前一片迷茫，“周末不是说好了回来我就去找你吃饭吗，难道咱俩吃顿饭还要提前预约？”
“你还别说，这个月公司挺忙的，下次约饭你最好先打声招呼，”秦敏顿了顿，“你现在过来吧，我手头上还有点工作，在办公室等你。”
“好。”秦海挂断了电话，又在超市里买了把折叠伞，推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小区的时候，鞋子已经湿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裤腿都打湿了半截。
他顾不上回家换身衣服，直接开车着去了办公楼，路上的能见度很低，还没到市中心就碰到了三起刮擦事故，双闪灯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也许是触景伤情，大伯的话不断在他脑子里盘旋，原本只是一个转眼就能忽略的念头，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成了既定的事实。
秦海把车开进了公司楼下的停车场，不想进办公室，那些员工恐惧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自在，简直就是互相折磨，他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姐，我到了，你下来吧。
-你在大厅等我。
秦敏回消息的速度很快，应该忙得差不多了。
这栋写字楼仿佛24小时都有人在上班，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秦海窝在大厅的沙发里，看着外卖小哥拎着打包盒进进出出，业务非常繁忙。
“想吃什么？”电梯叮了一声，秦敏走出轿厢，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随便，”秦海赶紧起身迎了上去，“我就是想找你聊聊天，吃啥都无所谓。”
“那就西餐吧，勤丰百货7楼有家西餐厅还不错，”秦敏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眼，“雨还挺大，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把车开出来。”
“就两步路，开什么车呀，”秦海举着雨伞晃了晃，“女王请吧，小的帮您撑伞。”
秦敏啧了一声，笑着抬起了左手，很配合地摆出了一副太后出巡的架势，就这默契度，估计他俩平时没少玩这种角色扮演游戏。
“得嘞！”秦海赶紧撑开伞，扶着她的胳膊下了台阶。
勤丰百货7楼的这家西餐厅环境不错，将近五百平米的店铺总共坐了不到十桌顾客，清净得很，除了服务员热情的迎宾声，耳朵里只能听到舒缓的古典音乐。
秦海翻开菜单，立马就被精美的食物照片旁边的价格给惊呆了，牛排最便宜的都要五百多，再加上头盘、汤、副菜、沙拉、甜品，人均消费得上千。
难怪客人这么少，这他妈是家黑店吧。
秦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自作主张地帮他点了餐，然后拿出粉饼补了个妆。
“姐，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服务员离开后，秦海撑着桌沿小声问了句。
“裁员，”秦敏啪地合上了粉饼，回答得十分坦然，似乎并没有要瞒着他的意思，“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吗，公司里养的闲人太多了，必须得清出去一批。”
“大伯也会被裁掉吗？”秦海也没绕弯子。
“他是不是去找过你？”秦敏的直觉相当敏锐，听了个开头就能猜到他的来意，“难怪整个下午都找不到人，原来是去搬救兵了。”
“我不是他的救兵，”秦海顿时一阵尴尬，连忙解释，“他确实来学校找过我，想让我替他求个情，我看他挺可怜的，所以才来问问你。”
“他可怜？”秦敏冷笑了一声，“他有什么可怜的，你知道他一年能拿多少分红吗，那点工资还不够他去几次夜总会的花销。”
“不能让他挂个职吗，”秦海叹了口气，“毕竟咱爸创业也是管他借的钱，就当是还他个人情嘛，也省得他到处跟人说闲话。”
“他能说啥闲话，”秦敏有点激动，声音都压不住了，“咱家对他已经够客气了，让他混了这么多年，他借给我们的钱存银行里能有几个利息，还不知足？”
服务员捧着三文鱼冷盘走了过来，他俩同时闭上了嘴，秦海闻到了清幽的香味，这道前菜甚至用上了鱼子酱，卖相很不错，但他却忽然没了胃口。
“绩效考核对所有员工都是公平的，高管会议上大家也都表示赞同，”秦敏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刀叉，“不可能为了他一个人更改。”
“我不是反对你搞绩效考核，”秦海说，“可以稍微变通一下嘛。”
“小海，你学的就是工商管理，能专业点吗，”秦敏皱起了眉头，“只要开了这个先例，以后谁还会把公司的制度当回事？”
秦海没说话，道理他都懂，也确实没什么可反驳的，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大伯的话你随便听听就行了，”秦敏喝了口抹茶，“他的野心大得很，你社会阅历太浅，看人不能光看表面。”
这顿昂贵的晚餐吃得并不痛快，秦海的劝说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夜里躺在床上，他仔细回想着大伯和秦敏的话，他俩的相互指责都很犀利，用词毫不客气，或许风平浪静的背后封存了积压多年的不满。
“不过她对你还是挺好的。”
秦海忽然想起葬礼前肖阿姨曾经对他说过这么一句，他不太擅长判断是非曲折，但是他却愿意相信肖阿姨，如果非要找个理由……
肖阿姨不涉及任何利益，这个家只有她能站在客观的角度说句公道话。
秦海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给大伯发了条消息。
-我尽力了，实在帮不上忙，抱歉。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也没收到大伯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