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进了市中心的一家百货商场,一路上他俩都没说话,秦海偏过头看着车窗外的高楼大厦,心里感慨万千,忽然觉得自己的坦白有些草率。
赵胜应该是相信他的,但是听完他离奇的经历之后会作何反应就不好说了。
毕竟人家是医生,这种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估计很难令人信服,不过秦海也顾不上琢磨后果了,他的脑子里装满了疑问,迫切地想要寻求答案。
而且在韩鑫就医这件事上,他确实也有私心,医院有个熟人,办起事来也会更方便。
赵胜带着他走进了商场顶楼的湘菜馆,这家馆子装修得非常奢华,金色的墙面,大理石地砖跟黑玉似的,服务员都是身着套裙,系着丝巾的漂亮姑娘。
“赵先生,今天还是坐包厢吗?”餐厅经理热情地迎了上来。
“嗯,把我上次存的那瓶红酒拿开了吧。”赵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看样子他是这家店的常客,而且生活品质还挺高,留过学的人就是讲究。
包厢紧挨着大堂,不过隔音效果很好,关上门就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落座后他飞快地报了几个菜名,连桌上的菜单都没翻开。
他点的都是秦海爱吃的家常菜,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菜很快就上齐了,服务员往高脚杯里倒上红酒,打了声招呼之后就退出了包厢,赵胜仰头把酒灌了下去,似乎在给自己壮胆,真是糟蹋了这瓶好酒。
“你开车来的,打算酒驾吗?”秦海拧着眉问了句。
“还是这么爱操心,我一会儿找个代驾。”赵胜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估计是在等他开口。
秦海也喝光了杯子里的酒,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或许是受到了刺激,或许是难以置信,赵胜听完以后愣了起码能有两分钟,一脸震惊地O着个嘴,手里的那根烟已经燃烧殆尽,烟灰全掉在了裤子上。
“虽然听上去很诡异,但我说的都是真的。”秦海只好再次强调了一遍。
“这事儿你跟其他人说过吗?”赵胜猛地回过神来,伸手拍掉了烟灰。
“没有,你是第一个。”秦海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万一我不信呢?”赵胜又灌了几口酒。
“可能是直觉吧,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还能跟谁说了,”秦海叹了口气,“以我对你的了解,就算你不相信也不会到处宣扬,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
“我信你,”赵胜仔细打量着他,“你说的那些事我只告诉过……告诉过你,所以你不可能是骗子,其实我回国以后去找过你。”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秦海忽然提高了声音。
“就在你死……你发生意外的第二年,”赵胜大概短时间内很难做到无缝切换,经常说到一半就卡壳了,“我在国外拿到博士学位,回来就听说你已经……”
“听谁说的,周婷吗?”秦海立马追问。
“不是,我去你家找你的时候,你爸妈告诉我的。”赵胜的表情有些凝重。
“我爸妈……”秦海虽然老早就猜到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他们还在吗?”
赵胜垂下了眼皮,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你走了以后还不到十年,叔叔阿姨就相继去世了,他们把房子留给了你媳妇,身后事也是周婷一手操办。”
“那你知道他们葬在哪里吗?”秦海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跟你葬在同一个墓园,”赵胜从包里拿出纸笔,写了个地址递给他,“你还没去过吧?”
这话听着有些别扭,不过他说的却是事实,从前的那个秦海已经深埋地下,如今只是一堆骨灰,晴明寒食估计连个扫墓的人都没有。
“我家的老房子已经拆迁了,”秦海接过便签纸,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钱包,“也不知道她们搬去了哪里,但是我见过秦浩,他在C大念书。”
“那你直接问他不就行了……”赵胜的话还没说完就打住了,赶紧掏出手机点开了微信,“你加我好友,我把周婷的住址和电话发给你。”
秦海扫了眼他发过来的消息,直接关闭了对话框,然后把手机揣进了兜里,就算要到了住址又有什么用,总不能直接找上门吧。
况且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性取向告诉过周婷,本来心里就十分愧疚,事情都过去了二十年,周婷应该也组建了新的家庭,何必再去打搅别人。
“你怎么知道我屁股上面有两颗痣,难道你偷看过?”或许是气氛过于压抑,赵胜迅速转开了话题,半开玩笑地问了句。
“还用得着偷看吗,”秦海偏过头笑了起来,“那次去海边的时候,你们几个非要裸泳,你全身上下前后左右正面反面都被我看光了。”
“你还好意思说,”赵胜顿了顿,“今天跟你一起的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吧?”
秦海顿时愣住了。
他自认为隐藏得很好,也没有干过任何出格的事,没想到赵胜会这么问。
“至于这么惊讶吗,”赵胜勾起了嘴角,“我还知道你以前暗恋过我。”
“谁,谁暗恋你,”秦海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你也太自恋了。”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赵胜帮他盛了碗汤,“好歹我也是个海归,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其实我一直挺喜欢你的,但不是那种喜欢。”
秦海没吭声,他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回应。
“到底是不是?”赵胜继续逼问。
“是,我爱你爱得要死,恨不得把你给那个啥了,”秦海啧了一声,“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你早说嘛,”赵胜得意地挑了挑眉毛,“说不定我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呢?”
“别开玩笑了,”秦海嘴里的汤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呛得咳嗽了几声,“我问你个事儿,我朋友的弟弟病情严重吗,治愈的机率有多大?”
“这个不好说,要等明天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才能下结论。”赵胜瞬间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秦海非常清楚他的个性,立马放弃了追问,高中那会儿他就特别严谨,没有根据的话绝对不说,没有把握的事绝对不做,这是他的优点。
“如果医生建议韩鑫尽快接受治疗,你准备怎么办?”张茜把围脖拉高了些。
韩陆叹了口气,马路两旁高楼林立,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把夜空都照亮了半边,但这些灯带却照不透他内心的阴霾,摆在眼前的问题很现实。
“你手头上有多少钱,”张茜转过头看着他,“不够的话我可以……”
“我今天问过大夫了,他没有正面回答,估计费用绝对不低,”韩陆打断了她的话,“就算咱俩的存款加在一块儿,恐怕还差一大截。”
“那你就没有想过……”张茜说到一半就没声了。
韩陆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不愿意挑明,他俩都没再开口,沿着人行道并肩往前走着,路边的樟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种天气没几个人会出来散步。
快到酒店门口的时候,一辆大众迈腾停在了街对面,秦海推开门从车上下来,弯着腰跟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车窗上贴着深色的太阳膜,看不清里面坐的是男是女。
车子开走后,他步伐轻快地穿过了斑马线,貌似心情还不错。
韩陆没有叫他,牵着韩鑫悄悄地跟在他身后进了酒店,回到房间的时候,他正拿着换洗衣服准备去浴室洗澡,嘴角还挂着笑。
秦海站在衣柜前扭头看了眼,立马收住了笑容。
“你同学混的还不错嘛,”韩陆眯缝了一下眼睛,“就住这附近还要开车出门?”
“他请我去市中心吃了个饭,”秦海避开了他的视线,“咱们喝了点酒,所以请了个代驾。”
“这么紧张干嘛,”韩陆点了根烟叼着,“我又没说什么。”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紧张了,我又没做亏心事,话头是你起的,我照实回答也不行?”秦海啧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冲进了浴室,反手把门关上了。
他的反应有点奇怪,如果只是跟老同学吃个饭,完全没必要这么心虚。
不过韩陆并不打算刨根问底,除了担心明天的复诊结果,韩鑫的医疗费也让他心力交瘁,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琢磨其他事了。
这一夜他俩都睡得不太踏实,酒店正对着大马路,车子的呼啸声听得一清二楚。
“从检查结果上看,患者的健康状况没问题,智力测试也很正常,”赵胜认真浏览了一遍电脑屏幕上的化验单,“假性自闭症的形成原因有很多,根据你的描述,他应该是从小受到家庭和周围环境的影响,脑袋上的伤只是加速了病情发展。”
“大夫,那他的病能治好吗?”韩陆焦急地问了句。
“你弟弟的症状不算严重,而且他年纪还小,只要通过合理的干预,治愈的希望还是很大的,”赵胜犹豫了一会儿,“不过有两个问题你得考虑清楚。”
“什么问题?”韩陆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有希望总比绝望好,只要能治好韩鑫的病,别说是两个问题,就算是困难重重也阻挡不了他的决心。
“第一,ABA疗法已经相当成熟,虽然效果显著,但是必须确保足够的强度,”赵胜说,“你弟弟至少需要一年或者更长的康复周期,治疗费用非常高昂。”
“钱这方面我会想办法解决的。”韩陆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第二,治疗过程需要家长的陪同和参与,”赵胜看了他一眼,“你还在上大学,你的父母又都不在身边,恐怕很难配合。”
韩陆愣了愣,这一点确实在他的预料之外,甚至比钱的问题还要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