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调了个晚班,大清早就赶到了办公楼门口,看着路上行色匆匆的学生,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并不属于这个地方。
但他依然非常庆幸,短暂的大学生活让他遇见了韩陆。
“你怎么没去教室,”老王拎着几个包子走了过来,远远地冲他挥了挥手,“找我有事吗?”
“王哥,我想要一张退学申请表。”秦海赶紧迎了上去。
“什么?”老王踩到台阶边缘踉跄了几步,手里的包子差点儿掉在地上,“你要那玩意儿干嘛,开学还不到一个月,你就要退学?”
“嗯,我想出去创业,”秦海想了一整晚才编出这么个理由,家里那堆破事实在不宜外扬,而且他也说不出口,“你放心吧,我不是一时冲动。”
“创什么业,你家不就是做生意的吗,”老王拽着他进了办公室,倒了杯热茶放在他面前,“等你毕业了就能接手公司,何必多此一举?”
“我不想靠家里,”秦海早就料到他不会轻易松口,所以态度非常坚定,“而且应付现在的功课我也觉得很费劲,可能我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
“秦海,你爸花了不少钱才帮你拿到这个指标,你这么放弃不觉得可惜吗?”老王继续劝说,“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但你缺乏阅历,太早步入社会容易走弯路。”
“不管是弯还是直,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秦海笑了笑,“王哥,就算读到毕业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最后还是得出去闯,早点累积经验不是更好吗?”
“那怎么一样,”老王有些激动,“你目前的首要任务是学知识……”
“我爸也只有高中文凭,还不是照样经营这么大间公司,”秦海打断了他的话,“我觉得实践比书本上的理论更有用,况且我有这个条件。”
老王张了张嘴,被怼得哑口无言。
秦海并没有故意显摆的意思,也特别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作为辅导员,他确实已经尽职尽责,但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谁劝都不管用。
“看样子你是下定决心了,”老王从抽屉里拿了张表格递过来,“行吧,只要你将来不后悔,退学的事你跟家里人商量过了吗?”
“我是个成年人,有选择的权利,”秦海低头开始填表,“再说我也没有家长了。”
老王既然知道他的指标是花钱买来的,肯定也清楚他的家庭状况,垂头丧气地说了句:“这学期真是奇了怪,先是韩陆休学,接着是你要退学。”
秦海手里的笔顿了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在家长确认栏里写上了秦振华的名字,休学和退学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整个上午秦海都在接受盘问,年级部主任、政教处主任、校长轮番上阵,但他就像一块顽石,油盐不进刀枪不入,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把手续办完了。
前后只相隔了几小时,他就从大学生变成了一名社会人士,不过他没有时间惆怅感慨,吃过午饭,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朱律师的写字楼。
协议已经拟好了,秦海仔仔细细翻阅了两遍,毫不犹豫地签上了大名。
“小敏怎么没跟你一块儿过来?”朱律师接过文件看了看。
“这两天公司事情比较多,下午还有个高层会议,估计她一时半会儿走不开,”秦海起身跟他握了个手,“朱律师,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我办事你放心。”朱律师把他送到了电梯厅,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秦海出了写字楼,沿着人行道往公交站走,趁着等车的空档给秦敏发了条信息。
-股权转让书我放在朱律师那儿了,你抽空去签个字吧。
听到消息发出的那声提示音,秦海瞬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这种畅快难以形容,从今往后他终于可以做回自己了,没有束缚和羁绊。
一直到公交车进站秦敏也没有回复他,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徐徐的微风糅杂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他仿佛闻到了自由的味道。
咖啡馆的工作比他想象中要简单很多,或许是顾老板特别关照过,其他同事对他的态度都很友好,店长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大伙儿都管她叫惠子。
秦海对自己的厨艺还算自信,辨识咖啡、调配饮品、糕点烘焙这些吧台里的活儿,他观摩几次就能学得像模像样,完全看不出是个新手。
忙碌了一天,下班的时候感觉胳膊腿儿都是酸的,但心里却特别充实,洗完澡已经12点多了,秦海靠在床头漫无目的地划拉着手机。
韩陆今天没有联系过他,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有些发涩,他设置好闹钟,关了灯躺倒在床上,手机忽然响了,不过等来得却不是男朋友的电话。
“喂?”秦海按下了接听键。
“小海,你睡了吗?”电话那头传来了肖阿姨的声音。
“还没呢,”秦海坐了起来,“这么晚找我有啥事儿吗?”
“你大伯被警察抓走了。”肖阿姨说。
“啊?”秦海顿时没了瞌睡,各种稀奇古怪的猜想全都涌了出来,“警察为什么要抓他?”
“李建东落网了,”肖阿姨犹豫了一会儿,“他说指使他对车子动手脚的人是你大伯。”
“这个消息可靠吗?”秦海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大伯平时看着还挺和善,每次见面都是一脸笑容可掬,虽然他被秦敏裁员了,有怨气也很正常,但这毕竟是秦振华夫妇过世后发生的事。
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就算要报复,也应该是报复秦敏才对。
“我托警察局的朋友帮忙打听了一下,你大伯已经认罪了,”肖阿姨叹了口气,“他听说你生日那天全家人会一起出门旅游,所以故意制造了这起车祸,想要把你们一锅端了,谁知道小敏根本没回来,你也逃过了一劫。”
“不是,”秦海感觉后背一阵发凉,“他为什么要害我们?”
“为了你爸的遗产,”肖阿姨气得声音都在打颤,“你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不在了,你想想,如果你们都死了,最后的受益人是谁。”
秦海震惊了,举着手机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这样的情节他只在电视剧里看过,没想到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难怪秦珊珊会疯狂地针对他,估计大伯和婶婶背地里说了他们家不少坏话。
钱这东西够用就行,多了反而容易招来灾祸,大伯借钱给亲弟弟创业本来是件好事儿,但看着对方的事业蒸蒸日上,不甘和眼红却让他的心态逐渐扭曲。
“李建东被公司劝退以后找他抱怨过好几次,”肖阿姨说,“你大伯趁机煽风点火,教唆他找机会泄愤,还拿了五十万作为封口费,真是太歹毒了。”
“这可是刑事案,他怎么会轻易认罪?”秦海继续追问。
“李建东嫌他给的钱太少,所以偷偷拍了视频,案发以后又找他勒索了几十万,”肖阿姨冷笑了一声,“现在证据确凿,他认不认都一样。”
纸是包不住火的,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这大概就是报应。
警察的办案效率相当神速,接下来就该等待宣判了,可秦海的心里却并不好受。
“案子已经递交法院,下个月19号开庭,”肖阿姨问,“你会去听审吗?”
“我就不去了,”秦海不想获悉更多细节,有些事了解得越清楚,他就越发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你们到时候告诉我结果就行了。”
“小海,”肖阿姨顿了两秒,“你和小敏……”
“这是两码事,我没办法面对她,”秦海说,“你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我懂……”肖阿姨叹了口气。
这一夜大概很多人都难以入眠,肖阿姨、秦敏、大伯一家,当然还包括另外两名犯罪嫌疑人的家属,不知道警察局有没有通知韩陆。
隔天中午,秦海坐在休息室里扒拉了两口饭,刚掏出手机就接到了宋晓宇的电话。
“海子,你在哪?”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宋晓宇的声音就从听筒里蹿了出来,扬声器都快被震破音了,“我听老王说你退学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秦海如实回答,“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
他并没有打算隐瞒,宋晓宇是那帮同学里唯一知道韩陆秘密的人,而且嘴很严实,如果不想走漏风声就必须有人配合,他只能实话实说。
“我操,这他妈也太戏剧化了!”宋晓宇压着嗓子骂了句,“海子,我是真佩服你,居然放弃了你爸留给你的遗产,要是换了我,肯定早就崩溃了。”
“不至于,”秦海笑了笑,“这事儿要搁你身上,我相信你也会跟我一样。”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宋晓宇沉默了起码能有半分钟,“韩鑫的医疗费还差多少,我借给你,像你这样没日没夜的打工,迟早会把自己累垮。”
“借了不用还吗,”秦海啧了一声,“不挣钱我吃什么喝什么,难道你养我?”
“可以啊,反正我每个月的零用钱都花不完,”宋晓宇不以为然,想想又小声问了句,“我就是觉得你太辛苦了,你还没告诉韩陆吧?”
“帮我个忙,”秦海说,“如果他问你,什么也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