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位于城北的郊区，这条路几个月前曾经走过一次，秦海万万没想到这么快会再走一遍，只是眼下的心境和当时截然不同。
秦振华夫妇去世前跟他没有任何交集，自然也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
虽然他和李萌的关系非常微妙，严格说起来他俩甚至都算不上朋友，但是有人死了和熟人死了，两者之间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摇摆着，视野有些模糊，道路两旁的田埂和远处的山丘全都被笼罩在朦胧的水雾里，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我不去！”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孟涵的脸色也越发煞白，开始疯狂地拍打车窗，用力拉动门把手，扯着嗓子大声咆哮，“停车，不然我跳车了！”
“你跳啊，”秦海解除了中控锁，“跳下去一了百了，正好跟李萌做个伴！”
后座的车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呼呼的风噪声瞬间钻进了车厢里，车道线飞快地退向身后，连成了白色的虚影，孟涵连忙关紧车门，满脸惊恐地靠在了椅背上。
这种人怎么可能舍得死，就算借他十万八千个胆子，他也不敢自杀。
“你放心吧，我们不会打你的，”韩陆扭头看了他一眼，“你男朋友的遗体今天上午火化，难道你连送他最后一程都不愿意？”
孟涵没有啃声，委屈巴巴地落下了两行热泪，他的眼泪肯定不是为李萌而流，估计多半是被吓哭的，如果他真的还有良知，昨天出事之后就会去医院守着。
下了高速，秦海沿着国道往前行驶了几公里，然后拐进了旁边的岔路，本来就有些阴森殡仪馆，在这种风雨交加的天气里显得更加诡异了。
秦海把车开进了大门右侧的停车场，还没来得及下车就看到台阶上走下来一对身穿黑衣的中年夫妇，男人右手举着把黑伞，手里捧着遗像。
“儿子，我们来接你回家了……”女人双手抱着个红布包裹的骨灰盒，靠在男人肩膀上泣不成声，不停地对着骨灰盒絮絮念叨。
等到他俩走近之后，秦海才看清那张遗像上的人正是李萌，这对夫妇应该是他的父母，还是来晚了一步，没能赶上告别仪式。
说起来真是讽刺，今天学校停课，居然没有一个同学过来悼念，或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李萌的死只是增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用不了多久就会淡忘。
就跟他活着的时候一样，碰到了会议论几句，消失了也无人问津。
秦海掏出手机，对着李萌的遗像拍了张照，看着屏幕愣了好一会儿，他俩没有合过影，只能用这种方式记录下李萌的样子，想想都觉得心酸。
“不关我的事！你自己要跳楼的！我没让他们打你！别盯着我！别来找我……”孟涵忽然自言自语地喊了起来，拉开车门就往下跳，不偏不倚地摔在了路边的积水中。
他的衣服被打得透湿，脸上溅满了污渍，模样十分狼狈，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往殡仪馆外面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疯子。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一张遗像就能把他吓成这样，可见他骨子里有多卑劣。
李萌的父母坐进了车里，带着儿子的骨灰离开了殡仪馆，停车场里一片寂静，明明四周绿树环绕，却感觉不到一丝生气，这就是每个人最后的终点。
根据地方习俗，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般不会举办追悼会，火化完就会直接下葬，秦海叹了口气，似乎能体会到老爸老妈当年送别他的心情。
李萌，一路走好。
希望另一个世界没有歧视，没有偏见，下辈子找个靠谱的伴侣。
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12点多了，秦海没有上楼，锁好车就往大门外跑，韩陆赶紧跟了过来，拧着眉问了句：“你要去哪儿？”
“还有件事没做！”秦海径直朝民富村的方向冲了过去。
韩陆也没多问，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一直默默地跟在身后，雨停了，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全是泥水，肆意乱窜的北风都吹不散空气中的油烟味儿。
沿着主街转了差不多能有半个小时，秦海终于在一家饭馆门口找到了邹翔和几个小弟。
如果孟涵是始作俑者，吴庆丰就是凶手，而他才是行凶用的那把刀，现在一个疯了，一个崩溃了，显然不可能让他继续逍遥自在。
邹翔叼着根牙签，歪着头和身后的小弟谈笑风生，脸上挂着令人生厌的笑容，他们的对话不堪入耳，每一句都带着各种器官，恶心至极。
警察以自杀结案真是便宜了这帮人，邹翔的胳膊腿儿甩得很开，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对于自己造下的孽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的内疚。
秦海跟着他往前走了一段，经过一条僻静的巷子时忽然提速冲了过去，瞬移般闪到他的面前，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猛地把人推了进去。
“操|你……”邹翔愤怒地瞪着他，因为喉咙被死死钳住，骂到一半就没了声音。
秦海抓着他的后脑勺朝墙壁上接连撞了四五下，耳边的“砰砰”声犹如西瓜砸在水泥地上发出的闷响，要是再用点力，他的脑袋估计会被撞出个血窟窿。
“老大！”几个小弟傻乎乎地愣了几秒钟，从背后抽出钢管就往这边扑了过来。
韩陆抬腿踹向了冲在最前面那人的肚子上，那人顿时腾空而起，落地后翻滚了两周半，趴在地上一阵抽搐，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没了动静。
“谁想帮忙尽管过来，我让你们一起住院！”韩陆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帮小弟。
剩下的几个人赶紧扫了眼倒在旁边的同伴，齐刷刷地往后退了两步。
邹翔捂着头滑到了地上，靠在墙边坐了好一会儿双眼才重新对上焦，他飞快地从兜里掏出一把匕首，对准秦海的小腿就扎了上去。
下作东西，还敢动刀！
秦海毫不客气地朝他手腕上踹了一脚，这一脚力度惊人，匕首迅速飞了出去，落在了十米开外的垃圾堆里，同时还听到了轻微的“咔嚓”声。
“啊——”邹翔痛苦地嚎叫着，手腕软绵绵地垂在大腿旁边，估计是脱臼了，他皱着眉头问了句，“你他妈到底想干嘛，老子又没惹你！”
“我想干嘛你不知道吗？”秦海指着他吼，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李萌的遗像举到他的面前，“这个人死了，你敢说跟你没关系吗？”
邹翔看到照片后吓得转开了视线，脖子往后缩了缩，吱吱呜呜了半天才开口：“他……他死他的，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把他从楼上推下去的。”
“你这个人渣！”秦海揪住他的衣领，照着他的颧骨和鼻子砸了下去。
一拳，两拳，三拳……
连着抡了五拳才停手，邹翔的左脸立马肿了起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仿佛涂了一半的人体彩绘，鼻血划过嘴角糊满了下巴，双眼再次失焦。
几个小弟吓得一阵哆嗦，手里的钢管全都掉在了地上，乒乒乓乓响成一片。
“你打，接着打，”邹翔眯缝着眼睛笑了起来，“正好我最近手头紧，闹到派出所还能坑你一笔医药费，你他妈也进去蹲几天试试。”
秦海捡起了墙边的半块砖头，左手按住他的脚踝，右手高高扬起，冷着声音说了句：“秦珊珊不是你干妹妹吗，那你应该知道我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你要干嘛？”邹翔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惊恐取代，扭动身子疯狂地挣扎了几下，可惜手腕使不上力，歪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别紧张，我只废你一条腿，让你没办法再去祸害其他人，”秦海说，“你不是想要钱吗，没问题，我就当养了个废物，保证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你，你，你别乱来，要是把我打残了，你也要坐牢……”邹翔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话都说不利索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秦海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手里的砖头用力砸了下去，邹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用力蹬着腿，惨绝人寰的哀嚎声在巷子里来回飘荡。
民富村的居民还是跟平常一样冷漠，这么大的动静居然也没有人过来看热闹。
韩陆没有出声阻止，秦海下手的角度严重偏离了目标，明显只是想吓唬对方，果不其然，砖头敲在了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瞬间裂成了两半。
邹翔停止了惨叫，战战兢兢地看了眼脚踝，喘着粗气坐了起来。
“以后别让我在学校里看到你，下次就没这么走运了，”秦海扔掉砖块站起身，刚走了没两步又停住了，“你想报警也可以，我手机里有你们几个那天恐吓李萌的视频，如果我把视频交给警察，谁坐牢还不一定呢！”
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巷。
韩陆一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走到楼下的时候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家伙挺让人意外的，刚才完全像是变了个人，耍狠的样子和他冷峻帅气的外形相得益彰。
恐怕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你笑什么？”秦海按亮了电梯，转过头瞪着他。
“没什么，你不会连我也打吧，”韩陆清了清嗓子，迅速转开了话题，“邹翔好像伤得不清，他可不是那种会忍气吞声的人，你觉得他会报警吗？”
“不知道，”层门开了，秦海进了电梯，“就看能不能唬住他了。”
“啥意思，你不会已经把视频给删了吧？”韩陆赶紧跟了进去。
“嗯，”秦海叹了口气，“在学工处我就删了，万一流传出去，校领导肯定会让我也退学。”
“你太老实了，”韩陆啧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要伸张正义，替李萌讨回公道。”
“要讨回公道也轮不到我啊，”秦海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能做的事我都做了，逝者已矣，让他清清静静地走吧，没必要把事情闹大了。”
韩陆非常认同他的观点，涉事者都得到了教训，这个时候要是再爆料，李萌的父母估计很难接受，而且学校的危机公关也不是吃素的。
作为朋友，秦海为他做的确实够多了。
老妈正窝在沙发里盯着电视上的本地新闻，他俩才刚进门，老妈就迫不及待地问了句：“小陆，你们学校昨天死人了，电视台都在报道呢，你认识那人吗？”
“还有剩饭剩菜吗？”韩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有有有，我现在就去给你们热饭。”老妈趿着拖鞋冲进了厨房。
C大学生坠楼事件这两天持续发酵，各种新闻报导和网络资讯几乎随处可见，不过李萌自杀的原因被校方解读成了学业压力过大，心里承受能力太差……
只有地方台的一名记者说出了真相，把关注点引到了“歧视同性恋”的问题上，也不知道那人是从哪里截获的小道消息。
可惜地方台的收视率不佳，报导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水花。
中午放学之后，韩陆收到了林姐发来的消息。
-小韩，你和小秦下午能来趟公司吗，有事找你们商量。
-好的，是关于粉丝见面会的事吗？
韩陆试探性地问了句，但林姐却迟迟没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