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没了。
简短的五个字就宣告了一条生命的终结。
前几天他们还一起吃火锅，仅仅过了个周末，李萌就用轰轰烈烈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绝望才能把人逼到这种地步。
难道因为他是同性恋就活该被歧视？
勇于承认自己的性取向就如此不堪吗？！
夜空中爬过一道闪电，轰隆的炸雷声响彻天际，这场憋了许久的大雨瓢泼般的倾斜而下，四周顿时一片朦胧，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秦海站在原地没动，已经分不清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每个人都希望能肆无忌惮地活着，但是却容不下别人最真实的模样，不能随波逐流就是异类，即使没有影响到任何人，依旧会遭到无情的排挤。
“他在哪儿？”秦海小声问了句。
“遗体已经送到太平间了，就在住院部的负一楼。”老王撑开雨伞递了过来。
秦海没有接，淋着雨绕过门诊大楼，踏着地上的积水走进了住院部，门口停着三辆采访车，几名记者和摄像师正在一楼大厅连线直播。
他搭乘电梯下到负一楼，眼前是条狭长昏暗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有张双开铁门，蓝底白字的灯箱散发着阴森的寒光，隔着门都能听到里面凄惨的哭声。
李萌班上的辅导员和几个同学正守在门外，一脸凝重地靠着墙，宋晓宇把水果篮放在了通道旁边的地板上，搂着苏艳妮退回了电梯厅。
大多数人都跟他俩一样，对活人没什么感觉，却会害怕一具尸体。
秦海往前走了几步，韩陆忽然从身后一把拽住了他，犹豫了几秒钟后，拧着眉小声说了句：“你别进去了，就在外面送送他吧。”
“好……”秦海点了点头，站在走廊上沉默地注视着那边。
李萌很爱漂亮，脸上永远带着精致的妆容，大概也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况且他俩非亲非故，贸然闯进去确实不太合适。
“秦海，”一个女生走了过来，红着眼眶跟他打了声招呼，“你跟李萌关系很好吧？”
“嗯，是谁在哭？”秦海问。
“李萌的爸爸妈妈接到通知就从外地赶过来了，没想到……”女生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抽出了几个本子递到他面前，“他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秦海接过本子翻了几页，是大一下学期的笔记，上面的字迹非常工整，他的心猛地揪了起来，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泪忍不住地往外涌。
这家伙居然还记得……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韩陆声音哽咽地问了句。
“今天上午，”女生抹了抹眼睛，带着哭腔回答，“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拿给你，他说要去蹦极，中午就得出发，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韩陆立马追问，“前几天咱们还一起吃饭，他怎么会突然想不开？”
“我也不知道，”女生沉默了一会儿，压着嗓子说，“自从他休完病假，吴庆丰隔三差五就拉着他去小卖部，逼着他请客，每次回来他的脸色都不太好。”
秦海猛地反应过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吴庆丰那天被他揍了以后心里一直不平衡，所以把气撒在了李萌身上。
原来有时候好心真的会办坏事。
“我们走吧。”秦海转身进了电梯，伤心欲绝的哭声还在走廊里回荡，犹如无数根钢针从四面八方射过来，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从住院部出来之后，老王叫住了他：“明天学校停课，学工处让你上午过去一趟。”
秦海没吭声，悲痛和自责让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他把车子开出了医院，回到公寓才稍稍缓和了些，他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几百年没有呼吸过。
老妈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桌，大概是察觉到他俩神情不对，什么也没问就拿着手机进了卧室，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客厅里静悄悄的。
韩陆没什么胃口，甚至感觉不到饥饿，不过秦海的反应却有些异常，筷子几乎没停过，扒拉了三碗米饭还在狼吞虎咽地进食，就像中了邪似的。
“你干嘛呢，”韩陆赶紧抢下他手里的碗筷，“啥也别想了，去洗个澡睡一觉。”
秦海非常听话地照做了，洗漱完直接躺到了床上。
从翻身的频率上就能猜到他并没睡着，韩陆的状态也差不多，估计亲眼目睹了事发过程的那群人今晚注定要失眠，谁都别想安然入梦。
窗外暴雨如注，雨水疯狂地敲打着玻璃，滴滴哒哒滴滴哒哒，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呼啸的风声像极了太平间里的悲泣。
韩陆看着床头柜上的几个笔记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见过死人，老家的那个小区有位独居的张奶奶突发脑溢血死在了家里，因为儿子媳妇常年在外务工，老人的尸体半个月后才被发现，实在令人唏嘘。
但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有人坠楼，跟电影里吊钢丝、铺气垫拍摄的画面完全不同，那种震撼简直难以形容，直到现在他都心有余悸，甚至不敢相信。
李萌真的死了。
这场雨下到第二天早晨也没停，起床的时候，秦海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不少，虽然脸色还是很差，但起码眼睛不像昨晚那样黯淡无光。
吃过早饭，老王给他打了个电话，约好9点在办公楼前坪碰面，陪他一块儿去学工处，估计是要对他无故殴打同学的“恶行”兴师问罪。
“我跟你一起去。”韩陆飞快地收拾好桌子。
“不用了，老王又没叫你，”秦海摇了摇头，“别去蹚浑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韩陆跟着他出了门，“我是目击证人。”
秦海没再劝阻，开着车去了学校。
路上的行人很少，经过教学楼的时候韩陆往外看了眼，地面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广场前空空如也，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韩陆刚下车就看到了等在办公楼门口的老王，李萌班上的辅导员江哥也在，他俩的脸色非常憔悴，下眼皮挂着两条乌青，大概昨晚也没合眼。
“别紧张，今天叫你过来主要有两个事，”老王的声音有些沙哑，脚边散落着一堆踩扁的烟头，“校领导想了解一下关李萌自杀的细节，还有你昨天殴打同学的事。”
“自杀？”秦海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这是警察初步调查之后得出的结论，”江哥顿了两秒，“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秦海皱起了眉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先进去吧，过道里人来人往的，也不方便细说。”老王警觉地往四周扫了眼。
韩陆跟在秦海身后进了学工处，办公桌前坐着两个中年男人，身材偏瘦的那个表情严肃地指了指墙边的沙发，示意他们坐下，老王反手带上了房门。
“秦海是吧，”胖男人盯着电脑上的监控画面，“你昨天为什么打人？”
“因为他拍视频。”秦海冷着声音说了句。
“拍视频你就要打他？”瘦男人起身走了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是不是太霸道了点。”
秦海似乎没有辩解的意思，沉默地低下了头。
“领导，他这么做也是怕学校的声誉受损，”韩陆赶紧替他开了口，“昨天那件事要是传出去民众会怎么想，肯定有人会添油加醋胡乱造谣。”
“而且他跟李萌关系还不错，控制不住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老王立马附和。
“已经有人把照片发到网上了，”瘦男人啧了一声，“电视台都联系了我们好几次。”
“这不能怪他吧，现场那么多人，他也管不过来呀。”韩陆说。
“这件事先放一放，”胖男人查阅了一遍监控，扭头问了句，“秦海同学，你跟李萌走得很近，他出事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我只知道他身上到处是伤，”秦海掏出手机，点开之前偷拍的那段视频递了过去，“学生打架你们管得这么严，为什么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霸凌置之不理？”
江哥迅速凑了过去，站在两个男人身后看完了屏幕上的影像，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他的神色非常复杂，眼睛里的懊悔清晰可见，或许李萌曾经跟他反映过，只是他并没有当回事，所以才会酿成这样的惨剧。
“同性恋有错吗？”韩陆愤怒地质问，“如果校领导足够重视，李萌也不会被逼死！”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瘦男人没有搭话，把手机放回了沙发上。
“这个月初，”秦海扫了他一眼，“但他被人欺负绝对绝对不止这一次。”
“你把视频删了，不要对外宣扬，我们肯定会严肃处理的，”胖男人叹了口气，“写份检讨交给辅导员，打架的事予以口头警告，你可以回去了。”
没想到学校居然会为了掩盖真相选择息事宁人，这是等价交换吗，韩陆虽然无法认同这种行为，但这个处理结果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从办公楼出来之后，江哥叫住了秦海：“吴庆丰受惊过度已经被家人接回去了，我会建议校方让他退学，李萌的遗体送去了殡仪馆，今天上午火化。”
“你去吗？”秦海转过头看着他。
“我就不去了，毕竟是因为我的工作失职才……”江哥的语气里充满了愧疚，眼眶有些发红，说到一半就打住了，神色黯然地返回了学工处。
他的难受和悔恨是实打实的，只可惜为时已晚。
“我想去趟殡仪馆，”秦海站在车门旁边愣了一会儿，“要不你先回家吧。”
“我陪你去，”韩陆坐进了副驾，“好歹相识一场，我也想送送他。”
秦海发动了车子，刚开出停车场没多远就在街对面的奶茶店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满腔的怒火几乎冲破天灵盖，他一脚急刹把车停在了路边，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李萌的遗体还躺在殡仪馆里，孟涵居然柔情蜜意地搂着那个叫李丽的女生共饮一杯奶茶，你一口我一口地嘬着一根吸管，这他妈还是个人吗？
“操|你大爷！”店里没几个顾客，秦海冲到桌子旁边，兜着他的后脑勺往下一按，他的脸直接压瘪了纸杯，热腾腾的奶茶如同喷泉般涌了出来。
“啊！”李丽吓得坐到了地上，抱着脑袋大声尖叫。
孟涵的眼镜瞬间飞了出去，镜片在瓷砖上磕出了几条裂痕，满头满脸全是黏糊糊的糖水，双手撑着桌沿咳嗽了两声，抬起头瞪着秦海，脸上忽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跟我走！”秦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动作粗暴地把他拖出了奶茶店。
“你干什么？”李丽拔腿追了出来，“再不放手我报警了！”
“不关你的事！”秦海指着她吼了一嗓子，“这人是个同性恋，昨天坠楼的学生就是他的男朋友，我要带他去个地方，你不介意的话就跟着来吧！”
听到“坠楼”两个字，李丽猛地停住了脚步，僵在原地不动了。
孟涵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鸡仔，被强行塞进了后座，秦海迅速锁上车门，把车开了出去，韩陆全程一言不发，靠在椅背上冷眼旁观。
“你要带我去哪？”车子上了绕城高速后，孟涵小声问了句。
“殡仪馆！”秦海透过后视镜扫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