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明知道是做梦，但强烈的临场感还是会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界限。
韩陆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
老妈离开那天并没有出现哭天抢地的场面，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家里一切如旧，只是起床的时候桌上多了个小信封。
里头装着五百块钱和一封写了不到半页纸的信。
他对老妈最后的印象是前天晚上关灯前的那张侧脸，或许有纠结和不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老妈当时的表情已经变得很模糊了。
韩陆没有见过那个带她跑路的男人，所以梦里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老妈拎着行李箱渐行渐远，什么话也没说，任凭他怎么呼喊都不肯回头。
每次惊醒，房间里都只有他和同样被狠心抛弃的弟弟，睁开眼只能看到无尽的黑暗，仿佛要把他活生生地吞没，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别怕，我在呢。”
今天的感觉似乎跟以往有些不同，除了黑暗，迎接他的还有一个温暖的拥抱，和这句几乎能把他瞬间融化的安慰，特别真实，而且触手可及。
韩陆抬起胳膊犹豫了一会儿，咬着嘴唇搂住了秦海，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然后安心地闭上了双眼，身体瞬间松弛下来。
很久都没有这么踏实过了。
他有些佩服自己居然能以这种姿势迅速陷入深度睡眠，就跟晕厥了似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放肆地吸了几口窗户缝里涌进来的新鲜空气。
舒坦。
屋里就他一个人，卧室的门开着，外头有很轻的脚步声。
韩陆穿好衣服往外看了眼，餐桌上摆着蒸好的速冻花卷和叉烧包，秦海端着两杯热牛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倦容。
这会儿还不到7点，估计他整晚都没怎么睡。
“早啊，”韩陆有点不好意思，趿着拖鞋进了浴室，他很少会睡得这么沉，连高压锅上气的声音都没听见，“我是不是影响你休息了？”
“没有，”秦海打了个哈欠，“就是胳膊被你枕了一夜，压得有点发麻。”
韩陆呛得咳嗽了两声，嘴里的牙膏泡沫喷到了镜子上，两颊就像是被人抹了层辣椒粉，烧得一阵刺痛，泼了几捧凉水才缓过劲来。
他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有种想要拉开窗户跳下去的冲动。
太他妈丢人了。
其实他平时并不喜欢跟别人发生肢体接触，更别说搂在一起睡觉了，就算要假扮情侣，也应该是他做1才对，怎么会颠倒过来了？
去学校的路上，韩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真的愿意跟我去签约吗，保底工资只有五千，刚开始可能都拿不到打赏分成。”
“嗯。”秦海点了点头，回答得非常肯定。
他会答应签约并不是为了钱，按照现在的人均收入水平，五千块已经不算少了，但是跟秦敏给他的零用钱相比确实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这份薪水对于韩陆而言意义就不一样了，他得靠这些钱养活弟弟，还要存下一部分用来交学费，几乎涵盖了他所有的开销。
虽然下课以后送外卖每个月也能挣两三千，但经常要忙到深夜，第二天还得早起上课，即使是铁打的学霸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况且韩陆的话也有道理，普通人不会无聊到要去同志交友软件里找刺激，能看到他俩直播的都是同道中人，谁要是说出去基本上就等于不打自招。
下午是两节自习课，吃过午饭，厂商派了个师傅过来修理洗衣机，拆开外壳检测了一阵，说是皮带松了，紧一紧就能用，整个维修过程还不到十五分钟。
韩陆走进卧室给平台的负责人打了个电话，趁着空档，秦海在应用商店里找到了那个名为蓝朋友的APP，偷偷点开看了眼。
他用电子邮箱注册了一个小号，随便选了张海绵宝宝的照片作为头像，这款软件的功能并不复杂，交友界面的推荐用户是按照距离远近排列的。
昵称下面注明了年龄、身高、体重，还有……属性？秦海往下翻了几页，1、0、0.5代表的应该是攻受和两者皆可，感觉有点像大型相亲现场。
现在的社交软件还挺先进，胆子大点的甚至会把自己的照片放进相册，看对眼就能直接给对方发消息，不需要像微信那样进行好友验证。
直播区也有专门的板块，列表里就能看到主播的样子，有单人的，双人的，组合的，重点推荐和人气极高的主播会被归类到热门标签里。
叮咚。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刚注册完就有人给他发消息了。
秦海打开对话框看了眼，这名用户距离他不足五百米，估计也是C大的学生，不过头像是个光膀子的肌肉猛男，一看就是假照片。
-在哪儿，约吗？
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这种直白的开场让他感觉极度不适。
秦海忽然想起李萌好像说过他和男朋友就是通过约炮认识的，还有那句不知道出自何人之口的经典名言，这个圈子都是先有性才有爱。
看来他说的果然没错，时代真的变了，不管是工作生活还是感情都被按了快转。
“林姐让咱们现在过去，”韩陆挂断电话走了过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秦海连忙收起了手机，“她的办公室在哪？”
“好像是城南的银什么大厦，”韩陆有点紧张，立马点开微信看了眼，“银天大厦，我把定位发给你，离学校挺远的。”
“开车过去吧。”秦海查了查导航，最近的路线也有12公里。
今天是周五，这个时间段路上的车不多，沿着主干道一直往南开，半小时后就到了写字楼底下，大厦的位置很好找，就在十字路口的东北角。
之前从门口经过了好几次，大概是旁边的高层建筑太多，再加上这栋楼有些年头了，外观不怎么起眼，所以也没有特别留意过。
等电梯的时候他看了看墙上的楼层图，13楼有好几家互联网公司，他们要去的这家名字挺特别，叫蓝翔科技网络有限公司。
感觉像是某所技工学校的下属分支机构……
出了电梯之后，两边各有一条通道，绕了半圈才发现走廊是个口字型，林姐的办公室在角落里，大门是开着的，前台有个小姑娘正坐在椅子上玩手机。
那姑娘长得还行，就是耳朵上的六个耳钉太过抢镜，把她五官的风采都盖没了。
“您好，请问找哪位？”姑娘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了眼。
“林姐约了我们过来签合同。”韩陆简单地说明了来意。
“是秦先生和韩先生吧，”姑娘打开记事本翻了两页，笑着指了指靠窗的那间办公室，“总经理让你们直接进去找她。”
“谢谢。”秦海礼貌地回了个微笑，朝她示意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家公司的规模很一般，办公区坐的员工还不到十人，面积甚至还不如SEA集团的小会议室，但这帮年轻人的颜值都很高，打扮也相当时尚。
秦海有些怀疑林姐招人是不是以长相和身材作为标准。
办公室的雾面玻璃门没有上锁，韩陆抬手轻轻叩了叩门，里面传来了一个很温柔的女声，普通话水平至少是一级甲等：“请进！”
推开门的瞬间，秦海就愣住了。
林姐的声音跟年龄和样貌都对不上号，她今天穿的是件黑色的机车皮衣，牛仔裤的裤腿塞进了马丁靴里，利落的短发帅气张扬。
如果让李萌来看，估计会觉得她是个拉拉。
“终于把你们两个给盼来了，”林姐笑着站了起来，“没想到真人比照片看上去更登对，不愧是C大的最佳CP，坐吧。”
办公室很小，几步就能走到头，靠门的墙边摆了张沙发，他俩过去坐下了。
“我昨天跟韩陆聊过了，”林姐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可乐放到茶几上，“秦海还是第一次见，严总确实有眼光，我觉得你俩肯定会大受欢迎。”
“林姐，我们都没有做过直播，”秦海倒没她那么乐观，“就怕到时候会冷场。”
“这有什么关系，我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林姐赶紧解释，“现在资深主播很好找，一抓一大把，但给人的感觉都太做作了，不够真实。”
秦海非常无语，他俩是被找来假扮情侣的，还谈什么真实……
“不好意思，昨天忘记问了，”韩陆清了清嗓子，“咱们要直播什么？”
“这方面没有具体要求，只要内容积极健康，不涉及黄赌毒，不带政治色彩，不造谣传谣，基本上可以自行发挥，当然，最后还要看观众的反响。”
听起来好像很轻松，但是没有要求其实比按照剧本演难度要大得多，尤其是加上“反响”这个后缀，就好比考试的时候让你写一篇没有题材和文体限制的作文。
分数高低全凭阅卷老师的喜好来决定。
“你们也可以参考一下其他平台比较受欢迎的同类型直播间，”林姐说，“大致的套路都差不多，主要还是得符合观众的口味。”
韩陆的脸色迅速沉了下去，小声嘀咕了一句：“就是卖腐和卖肉。”
看样子他应该已经做过市场调研了。
秦海莫名有点想笑，既然是面向同志族群的直播，卖腐显然是必不可少的，至于卖肉，要怎么个卖法，卖到什么程度才合适，这个就看个人的接受程度了。
“还有其他问题吗？”林姐直起身看着他俩。
“请问我们需要准备哪些设备？”秦海琢磨了半天，感觉连发问的方向都没有。
“不用刻意准备，一部手机就行了，”林姐说，“大多数人都不喜欢看摆拍，如果我是观众，会更乐意看你俩的日常互动。”
韩陆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林姐，我说话比较直接，你别介意，”秦海顿了两秒，“我感觉咱们平台好像真正想找对象的人不多，反而给那些约炮的人提供了便利。”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虽然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但是现状确实是这样，”林姐收起了笑容，“这年头什么都讲究快节奏，人心也更浮躁了，圈子的风气不是靠某个人就能扭转的，而且约炮以后成为情侣的例子也有很多。”
秦海无法反驳，每个人的感情观都不同，说到底约不约也是你情我愿的事。
“咱们把合同签了吧，”林姐在办公桌上拿起几份文件递了过来，“合同期限是一年，薪资方案我都列在上面了，没有异议的话你俩就在最后那页签个名。”
韩陆翻开合同仔细地浏览了两遍，然后提笔画押。
这些繁琐的条款都是固定模板，没什么修改的余地，秦海大致看了几眼，跟着签上了名。
“还有件事我要重申一遍，”林姐说，“不管你们是不是同志，有没有交往，只要在合同期内就必须维持情侣关系，否则就是违约。”
秦海转过头和韩陆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