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的光线非常昏暗，过道对面的那盏灯一直闪个不停，秦海坐在驾驶室里，看着地上指向出口的箭头，半天也没发动车子。
有段日子没回过家了，但他却体会不到归心似箭的感觉。
那栋别墅永远都是冷冷清清，如果不是肖阿姨还住在那儿，屋子里恐怕连一点儿人气都没了，相比之下，这套租来的公寓似乎更像“家”。
层门合上的瞬间，韩陆勉强地挤出了一个微笑，电梯厅的窗户外面透进来的光照在他身上，在地面拉出了一道略显失落的影子。
他看得出来，韩陆并不希望他回去，只是强忍着没开口。
其实秦海心里也是一万个不愿意，尤其是出席这种目的性过于明确的饭局，想想都觉得尴尬，可他没有办法，必须把这场戏演完。
外面还在下雨，从昨天开始就没停过，阴沉的天空中堆满了乌云，到处都是灰蒙蒙的，高楼大厦被水雾包裹着，只剩下了迷糊的轮廓。
陆阿姨大概整个上午都没出门，这种天气根本不会有人去游乐园。
一路上畅通无阻，海边的风很大，泛着白沫的浪花前赴后继地拍在沙滩上，路边的椰树迎风摇曳，树冠疯狂地颤抖着，仿佛在发泄内心的烦躁。
秦海把车停进了车库，冒着雨冲到门廊底下，刚从包里摸出钥匙，房门就打开了。
“小海，怎么就你一个人，”肖阿姨握着门把手朝他身后看了眼，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热情，神色有些凝重，“我听你姐说……”
“先进屋吧，”秦海换好拖鞋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我好像来早了。”
“瞧你说的，这是你家，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肖阿姨给他泡了杯茶，走到厨房门口又停住了，转过身看着他，“小敏说你交了个女朋友，是真的吗？”
“嗯……”秦海盯着杯子里的茶叶，点头应了一声。
“但是肖娟告诉我……”肖阿姨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过来挨着他坐下了，“她说你不喜欢女孩子，而且你已经有对象了。”
秦海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肖娟平时话不多，嘴也很严实，没想到她会把这件事抖出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过肖阿姨困惑的好像并不是他的性取向，而是他身为同志居然会同时跟女生交往，如此奇葩的行为很难不让人对他的私生活产生质疑。
秦海非常矛盾，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小海，你喜欢的人是你同学吗，”肖阿姨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压低声音问了句，“是不是上次来过的那个叫韩陆的男生？”
“是，”秦海不想瞒她，大方地承认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变态？”
“傻孩子，喜欢什么人那是你的自由，你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看法，”肖阿姨笑了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的思想没那么保守。”
“要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通情达理就好了。”秦海叹了口气。
“我觉得你同学挺不错的，成绩好，对长辈也很有礼貌，你们为什么要分手，”肖阿姨问，“是不是你跟韩陆处对象的事被小敏发现了，她强迫你这么做的？”
“没有，我姐只是怀疑，她还不知道，”秦海说，“而且我和韩陆也没分手。”
“那你干嘛还找女朋友？”肖阿姨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我姐想让我跟公司大客户的女儿交往，”秦海连忙解释，“那个女生也是C大的学生，她知道我跟韩陆的关系，所以答应帮我打掩护。”
“还有这样的姑娘？”肖阿姨再次震惊，“那你准备怎么……”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院子里忽然传来了喇叭声，秦海起身走到窗户旁边往外看了眼，秦敏的那辆MINI COOPER停在了大门口。
肖阿姨赶紧把他拉进了厨房，让他帮着自己打下手。
灶台上摆满了各种切好的食材，肖阿姨大概忙活了一个上午，砂煲里煨着猪肚鸡，高压锅里蒸着石斑鱼，准备的都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可帮的。
“你又不会做饭，挤在厨房里干嘛？”秦敏走过来看了眼，“别在这儿添乱了。”
“小海在烹饪社学了不少手艺，之前还帮福利院的老人做过桃酥，”肖阿姨指了指橱柜上的几碟凉菜，“他现在的厨艺都快赶上我了，这些全是他做的。”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秦敏眯缝了一下眼睛，显然不太相信。
“我能尝尝吗？”张君雅从她背后探出脑袋，笑嘻嘻地问了句。
“是不是饿了，中午你就点了份沙拉，而且还没吃完，晚上早点开饭吧，”秦敏清了清嗓子，“小海，你别待在厨房里了，出来陪她聊聊天。”
秦海没吭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看了看灶台上的食材。
“你去招呼客人吧，”肖阿姨立马冲他使了个眼色，“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秦海点了点头，从冰箱里拿了瓶果汁递给张君雅，回到客厅坐在了沙发上，接着就开启了静音模式，琢磨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话题。
秦敏拿出笔记本，哒哒的敲击着键盘，或许是觉得气氛过于压抑，抬眼看着他俩。
“能带我去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吗？”张君雅往楼梯那边走了过去。
“去吧，我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饭做好了我叫你们。”秦敏的目光移回了屏幕上。
秦海迅速跟了过去，带着她上了三楼，房间就那么大，实在没什么好参观的，况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几个小时都不出门，不知道的估计得以为他俩在干坏事。
“哟，全都是限量版，你很喜欢手办吗？”张君雅盯着书架上的摆件问了句。
“还好吧，”秦海对手办没什么研究，这些东西一直放在那儿没动过，他也搞不清到底是不是限量版，“你要是看中哪个我可以送给你。”
“不用了，我就是随便问问，”张君雅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你好另类，买了台这么贵的游戏本，居然连一个游戏都没装，摆在这里吃灰。”
“我不玩游戏，浪费时间。”秦海看了眼关上的房门，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还是决定让它继续关着，有道屏障，起码不用担心被人监视。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男生，”张君雅坐在椅子上按动着手里的鼠标，非常熟练地下载了一个视频软件，“看电影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好啊，你想看什么片子？”秦海猛地松了口气，搬了个豆袋过去坐下了。
“恐怖片吧，”张君雅想了想，“听说《死寂》还不错，挺吓人的。”
她不急不慢地打开了蓝牙图标，在设备列表里的点了两下，电影开始播放，书桌上那个长得像恐龙蛋的椭圆形球体忽然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声音。
秦海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被他当成装饰品的东西竟然是个音箱。
接下来他俩都没再说话，这部片子气氛营造得相当到位，节奏也很紧凑，可以说全程无尿点，有几个镜头甚至能把人吓得呼吸骤停。
要说另类，张君雅跟他算得上是旗鼓相当了，这家伙胆子大得很，一般的女生受到惊吓后通常都会尖叫或者胡乱抓人，但她连遮挡动作都没有。
更夸张的是，她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屏幕，偶尔还能听到她的笑声。
“这个鬼也太任性了，”看到警察摔下铁架子被鬼杀死的时候，秦海忍不住感叹，“跑出来吓人还不许别人叫，一叫就会没命。”
“她要复仇，夺取那些人的声音，”张君雅问，“你觉得男主角能活下来吗？”
画面一转，男主角逃回了家里，就在鬼魂扑出来的瞬间，把那个受到诅咒的木偶扔进了燃烧的壁炉，伴随着熊熊烈焰，女鬼消失在了黑暗中。
“应该可以吧，木偶都被烧了。”秦海按照常理做出了推断。
话音刚落，男主角的父亲坐着轮椅出现在了房间里，窗外雷电交加，屋内忽明忽暗，他凑过去看了眼，发现父亲的身体只是一具空壳，早就被做成了人皮木偶。
一串回忆过后，他终于知道了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一回头就看到了继母的那张鬼脸，强烈的恐惧让他大喊了一声“NO——”，影片到此结束。
“神反转，”秦海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但是有点说不通，他继母到底是人还是鬼？”
“看恐怖片不需要带脑子，又不是探索频道，那么较真干嘛。”张君雅偏过头笑了起来。
房间外响起了叩门声，秦海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怖画面中，瞬间被吓得一个哆嗦，他特别佩服自己这种时候还记得不能尖叫……
“小海，小雅，出来吃饭吧。”秦敏隔着房门喊了一嗓子。
秦海拉开窗帘往外看了眼，时间过得真快，看完一部电影天都已经黑了。
晚餐非常丰盛，肖阿姨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可惜他没什么胃口，吃啥都是一个味道，扒拉了半碗饭就感觉肚子撑不下了。
“肖阿姨的手艺真好，”张君雅倒是挺能吃，手里的筷子几乎没停过，“我很久没吃过家常菜了，有机会您教教我呗。”
“小雅，以后经常过来吃饭，”秦敏热情地帮她盛了碗汤，“你家在外地，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千万别跟我客气，上次你爸还让我好好照顾你。”
肖阿姨笑了笑，捧着碗没说话。
“看到你们两个处得不错我就放心了，”秦敏喝了口汤，“大学四年有的是时间相互了解，等你毕业了就来我家给我做弟媳妇。”
秦海手腕一抖，差点儿把碗摔在地上，转过头跟张君雅对视了一眼。
“他们年纪还小，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点，”肖阿姨赶紧打了个圆场，“小敏，你也别逼得太紧，感情的事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肖阿姨，这是我们的家事，”秦敏的脸色迅速沉了下去，“你就不用操心了。”
餐厅里顿时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得能把人活活憋死，肖阿姨愣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起身进了厨房，张君雅艰难地咽下了嘴里的饭菜，默默放下了碗筷。
这顿饭吃得并不愉快，肖阿姨收拾好桌子就回了房间，眼下当家作主的人是秦敏，严格说起来她只是个外人，就算想帮忙也有心无力。
秦海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因为自己才引发了这场冲突，站在她俩的角度，很难判断究竟谁对谁错，只是大家的出发点不同而已。
秦敏拉着张君雅闲聊了一个多小时，似乎没有散场的意思。
这会儿都快9点了，秦海每隔五分钟就拿出手机看上一眼，他头一次觉得时间如此难熬，仿佛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浑身难受。
“小雅，今晚就住这儿吧，家里有客房，”秦敏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一句话就把他的念头给堵死了，“小海，你去帮她铺床，一会儿咱们聊聊。”
秦海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韩陆送他进电梯时的表情，积压已久的情绪瞬间顶到了嗓子眼儿，他暗自下定了决心，与其演得这么辛苦倒不如直接摊牌。
“敏姐，我今晚必须回学校，”张君雅说，“能让秦海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