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陆杵在门口愣了能有半分钟，因为悲愤交加而扭曲的脸看着有些滑稽。
“你他妈玩我呢！”反应过来之后，他一拳砸在了门框上。
旁边的1902忽然传出了急促的脚步声。
秦海心里暗道不妙，飞快地冲过去把他和韩鑫拽进了客厅，反手关上了防盗门，接着就听到屋外有人问了句：“小秦，你没事吧？”
是隔壁大妈的声音。
这位大妈每天都会风雨无阻的在楼下跳广场舞，家里还养了只名叫仙贝的棕色泰迪，秦海遛狗的时候和她打过几次照面，一来二往就混熟了。
旺旺很喜欢仙贝，只要碰到了就会粘着她不肯走，大妈是个资深爱狗人士，并不会像某些铲屎官那样歧视小土狗，还经常给旺旺送些自制狗粮。
或许是因为儿子和儿媳都在外地打工，老伴前几年又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大妈对他似乎格外热情，有时候还会过来找他唠唠嗑。
但是太过热情也容易造成不必要的困扰，比如现在……
“没事儿，”秦海隔着门喊了一声，“我在跟同学打游戏呢。”
“那就好，时间不早了，你们别玩得太晚。”大妈耐心地嘱咐了几句就回屋了。
秦海靠在墙角松了口气，然后把地上的购物袋拎进了厨房，倒了两杯刚买的果汁放在了茶几上：“坐吧，这房子就我一个人住。”
“耍猴好玩吗，”韩陆两眼还在冒火，压着嗓子问，“你老早就等着看我出丑了是吧？”
韩鑫踹掉了脚上的鞋子，抱着零食走到沙发旁边，拿起果汁灌了几口。
“谁耍你了，”秦海从柜子里拿出两双拖鞋，顺手打开了电视机，“我真的以为你是这里的业主，刚才听到你报房号我才发觉不对劲。”
“放屁，”韩陆冷笑了一声，“还骗我说你住21楼。”
“你想听实话吗，”秦海窝在沙发里跟他对瞪着，“昨天晚上我在红港茶餐厅看到你了，请问你那套外卖员的制服是跟谁借的？”
韩陆的眼睛顿时撑大了两倍，连呼吸都跟着停顿了五秒，脸颊因为缺氧涨得通红。
“过来坐吧，把鞋换了，”秦海指了指地上的拖鞋，“你放心，这事儿我没跟别人说。”
韩陆犹豫了一会儿，非常听话的在他对面坐下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一名等待宣判的罪犯，完全没了之前的气势。
“不打算解释一下吗？”秦海问。
“解释什么？”韩陆一脸焦躁地摸出根烟，打火机啪嗒了好几下也没把烟点着。
“大家都说你是富二代，”秦海过去帮他把烟点上了，“你为什么还要去送外卖？”
“我可从来都没承认过，”韩陆拉长声音叹了口气，视线跟着淡蓝色的烟雾在空中散开，“如果我家真的有钱，小鑫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秦海没有吭声，转头看了眼靠在沙发上专注地剥着巧克力包装纸的韩鑫，他确实和普通孩子有些不同，话不多，性格也比较内向，大多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知道这些表现和他头顶那条瘆人的伤疤是否有关。
“我爸年轻的时候是个货车司机，那会儿我还没出生，他因为醉酒驾驶撞死了人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韩陆的手指微微发颤，半截烟灰抖落在了地上，“为了取得受害人家属的原谅，我妈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跟人到处借钱，最后赔偿了三十万。”
秦海皱起了眉头，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亲身遭遇，他现在听到交通事故就会觉得后怕。
“出狱之后，我爸的工作也没了，他学历不高，除了开车什么都不会，身上背着案底想找份体力活都没人要，只能靠小偷小摸勉强度日。”韩陆说得十分艰难。
秦海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罐啤酒，打开一罐递到他手里。
“我妈也想过要跟老爸离婚，那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又怀孕了，”韩陆仰头灌了几口酒，“有个老中医告诉她怀的是个男孩儿，我爸逼着她把韩鑫生了下来，因为是计划外生育，家里又被罚了三万。”
“你家不是没有积蓄了吗，”秦海问，“哪来的钱交罚款？”
“找高利贷借的，”韩陆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苦笑，“街坊邻居都知道我爸是个小偷，我和韩鑫从小就被人指指点点，同学都管我们叫杀人犯的儿子，老师也不待见我们。”
他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憋屈，秦海听得一肚子火，手里的易拉罐被捏得变了形，半大的孩子心思都很单纯，这些话大概是从家长那儿学来的。
“韩鑫对环境特别敏感，自我保护意识很强，而且不爱跟陌生人交流，”韩陆说，“我妈带他去医院检查过，医生初步判断他可能患有假性自闭症。”
秦海瞬间就懵了，这种病他只在电视里听说过，根据病因差异，患者会表现出各种不同的特征，目前也没有特效药物治疗。
“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给他治病，好在他的症状并不严重，读书写字都没问题，”韩陆转头看着弟弟，“我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保护他，谁敢欺负他，我就把谁揍趴下。”
“你打架的身手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吧？”秦海感觉这句调侃有些不合时宜。
“嗯，可惜我没办法整天跟着他，”韩陆垂下了眼皮，“韩鑫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被几个邻居家的孩子堵在了胡同里，那些混球撕了他的课本，还把他的脸按到泥浆里，韩鑫跟他们打了起来，结果被人用砖头砸破了头，送到医院缝了十几针。”
“你们那儿的小孩都是土匪生的吧，”秦海非常震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小学生能干出来的事儿，“后来呢，报警了吗？”
“小县城里很少有人会为了这种事报警，大部分都会选择私了，”韩陆说，“我家那会儿正好缺钱，我爸就让对方赔了几千块医药费。”
秦海家里虽然谈不上富裕，但爸妈好歹都有稳定的工作，从来没操心过生计问题，所以他不太能理解韩陆的老爸当时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
听说偏远山区还有为了活下去不惜卖儿卖女的父母，他也不好过多评价。
“从那以后，韩鑫就不肯去上学了，而且自闭症也比之前更严重了，”韩陆的眼睛里忽然烧起了一把火，“那些钱本来是要拿去还债的，没想到我爸偷偷带着存折连夜离开了县城，直到现在都音讯全无。”
秦海回头看了眼韩鑫，小家伙抱着两兜零食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的呼吸很平缓，嘴角还粘着化掉的巧克力，又长又密的睫毛偶尔微微颤动，似乎睡得很香。
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旁边这两个人刚才的谈话内容。
“韩鑫今年多大了？”秦海顿时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刚满十岁。”韩陆说。
韩鑫比同龄人个子要矮上不少，身体也很瘦弱，秦海一直以为他才七八岁，从时间上推算，他应该已经辍学两年了。
电视上正在播放某所小学的迎国庆少儿联欢会，镜头切到了场内的观众，台下的孩子们穿得光鲜亮丽，个个神采焕发，开怀大笑地欣赏着表演。
这样愉快的笑声此时此刻却听得人一阵难受，秦海拿起遥控器调小了音量。
“去年有个中年男人在电器城买空调的时候看上了我妈，隔三差五就劝她一起去大城市打工，”韩陆喝光了啤酒，把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里，“我妈经不住诱惑，也不想再面对毫无希望的生活，没过多久就跟人私奔了。”
“那这段时间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秦海拧着眉问了句。
“大姨看我们可怜会接济一点，”韩陆恢复了平静，“我每天放学还有节假日都会去餐馆打工，勉强能负担学费和生活费。”
秦海瞬间沉默了。
说实话，他非常佩服韩陆的坚强和韧性，即使面对如此艰难的境遇都能迎难而上，还以文科综合录取成绩第一的高分考进了C大。
如果换了是他，说不定这会儿正躺在哪个天桥底下要饭……
“你已经很厉害了，为什么还要故弄玄虚装有钱人？”秦海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少爷，你太天真了，”韩陆笑了笑，“这个社会是很现实的，你们城里人不都喜欢排外吗，成绩好有什么用，家境不好别人照样看不起你。”
“怎么会，”秦海赶紧否认，“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那是因为你含着金钥匙出生，起点比一般人要高，”韩陆说，“我读的是县城里的重点高中，离家很远，班上几乎没有熟人，后来我把家里的情况告诉了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同学，不出两天就传遍了整个学校。”
秦海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或许成绩已经不是评判学生的唯一的标准，有些人仗着家底殷实，甚至不需要怎么努力就能活得很滋润。
也难怪韩陆会习惯性地和周围的同学保持距离，过去的经历就像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把他隔绝在了那块方寸之地。
“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希望你能替我保密，”韩陆一脸诚恳地看着他，转眼又露出了凶神恶煞的表情，“要是你敢告诉别人，我就让你住院。”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秦海啧了一声，“想要我保密也行，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要干嘛，”韩陆连忙捂住了胸口和裤裆，“我是不会出卖身体的。”
“那可就由不得你了。”秦海邪恶地笑了两声，撑着沙发朝他那边缓缓逼近，一条胳膊伸到了他的屁股后面，嘴唇几乎快要亲到他脸上了。
“滚远点儿，”韩陆仰着脖子往后靠了靠，“小心我抽你！”
秦海忽然从他背后扯出来一个背包，然后低头翻了一阵，在夹层里抽出了一张校园之星复赛的入场券递了过去：“明天来听我唱歌。”
“就这么简单？”韩陆猛地松了口气，接过票券看了眼。
“不然呢，”秦海靠在沙发上笑了半天，“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门外突然传来了掏钥匙的声音。
旺旺一溜烟的从门缝里蹿了进来，飞身扑到韩鑫腿上亲热地摇着尾巴，但跟在它身后进屋的那人却不是肖娟。
“你怎么会来这儿？”韩陆噌的站了起来，瞪着眼睛吼了一声。
“你在这干嘛？”愣在门口的汪松同时发出了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