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走出楼道的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方向感，临街的铺面都长得一个样，纵横交错的小路就像蜘蛛网似的，身后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等一下！”韩陆叫住了他，“你不要再给我转钱了，之前跟你借的我会尽快还给你。”
这次过来匆匆见了个面以后，他俩之间唯一的纽带就只剩下钱了。
秦海没有回头，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公交站走了过去，坑坑洼洼的路面有几摊积水，他被人行道上翘起的地砖绊了一跤，踉跄着扶住了路边的灯杆。
眼前忽然漆黑一片，他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胃里翻腾得厉害，秦海捂着嘴冲到垃圾桶旁边，蹲在地上呕吐不止，午饭早就消化殆尽，除了胃酸和水，肚子里也没什么东西可吐。
他抽出纸巾擦掉了呛出来的眼泪，又抹了抹嘴，起身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虚脱的。
空中飘起了毛毛雨，细密的雨丝在路灯下飞舞，街道上冷冷清清，他费劲地爬上了空旷的公交车，报站音在车厢里回荡着。
看着窗外灯火阑珊的高楼大厦，他感觉自己如同被隔绝在了所有人的世界之外。
秦海掏出手机，买了今晚最后的一班高铁票。
回家吧。
他不想待在这里，也没有待下去的理由。
哪里还有什么家？
他放弃一切想要守住的那个“家”，就在刚才已经彻底崩塌，他原本以为只要有韩陆就够了，甚至幻想过无数种美好的未来，但他的憧憬此刻却化为了泡影。
那间公寓，就是他仅有的栖身之所。
韩陆回到出租屋，站在餐桌前愣了半天，桌上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韩鑫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起身进了卧室，重重地甩上了房门。
“你这又是何必，”张茜叹了口气，“这么做值得吗？”
“我不想让他活得太累，”韩陆靠在椅背上点了根烟，“他已经付出了太多，没必要再把时间和精力全搭在我跟韩鑫的身上，也许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你是认真的吗？”张茜皱起了眉头，“你不应该替他做决定，每个人想要什么只有自己知道，我以为你开窍了，原来你一点儿也没变。”
韩陆没有说话，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同样艰难，但他别无选择，韩鑫的病到底能不能治好，能治到什么程度，没人能说得清，就连何院长都给不出确切的答复。
像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找对象无非是要享受谈恋爱带来的快乐，而不是找罪受。
这份责任太过沉重，一天两天还不打紧，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二十年，谁能受得了，与其到时候大家疲惫不堪，闹得不欢而散，不如趁早结束这段关系。
况且他和秦海中间还横着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他无法面对秦海，更不可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恬不知耻地接受对方的照顾。
“陆子，你根本不懂感情。”张茜拿过外套离开了房间。
韩陆走到窗前，出神地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
秦海没有回公寓，在超市里买了瓶红酒，坐在咖啡馆前面的台阶上灌了几口，这酒味道奇差无比，又酸又涩，不过后劲却很足，喝下去没多久他就有些晕乎了。
“你坐在这儿干嘛？”惠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今天不是换成晚班了吗？”
“嗯？”秦海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清晨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赶紧伸手搭在了额头上。
“出什么事了，”惠子捡起地上的空酒瓶扔进了垃圾桶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卷闸门，“你该不会是在店门口坐了一夜吧？”
“我不知道要去哪……”秦海笑着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
“先进去再说，”惠子连忙过来扶了他一把，“到楼上找个地方坐着，我帮你弄点吃的。”
秦海顺着楼梯上了二楼，趴在靠窗的小圆桌上，脑袋枕着胳膊深吸了一口气，憋了一会儿再慢慢吐出来，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韩陆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娘炮。
还是个爱哭的娘炮。
今天是周日，一直坐到9点多店里也没进几个客人，惠子帮他买了碗青菜瘦肉粥，吃过早点，秦海感觉胃里舒服多了，大概是堵在胸口的情绪都被眼泪带了出来。
他看了眼玻璃上的倒影，眼睛肿得很厉害，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幸好衣服还算干净，不然等会儿有人上楼估计得以为他是哪里来的乞丐。
“我操，你是不是被人Q暴了！”顾晰和严谨一前一后冲了上来，看到他的瞬间同时愣住了，“这条街上有摄像头，要我帮你报警吗？”
“你给我闭嘴！”严谨啧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了，“你不是去找韩陆了吗？”
“去了，又回来了，”秦海垂下眼皮，捧着那杯凉透了的白开水喝了一口，“我们分手了。”
“什么情况？”顾晰瞪大了眼睛，打火机脱手掉到了地上。
秦海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复述了一遍，具体什么情况他到现在也没想通，人是最复杂的生物，任何转变都有自己的道理，旁人难以揣测。
“会不会是他已经知道你家发生的事了？”严谨问。
秦海也想过这种可能性，但他依然无法理解韩陆的决定，他费尽心思隐瞒，就是害怕会失去韩陆，即使处理得有些草率，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李萌曾经问过他，如果他面对同样的状况会怎么处理，当时他还拍着胸脯保证韩陆跟孟涵不是一类人，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就打脸了。
为什么在他义无反顾地选了勇敢之后，韩陆却选择了放弃？
“你打算怎么办？”顾晰叹了口气。
“不知道，”秦海看着他俩，嘴角泛起了苦笑，“其实我挺羡慕你们的。”
“没什么好羡慕的，我们两个也不是一帆风顺，”严谨点了根烟叼着，“你看到的只是表象，我跟他能走到今天，也克服了很多困难。”
“对呀，”顾晰搂住了他的肩膀，“要不是我死缠烂打不肯放手，他早就跟别人跑了。”
“放屁！”严谨拨开了他的手，“我的信念一直很坚定。”
不肯放手。
信念坚定。
秦海很快捕捉到了关键词，心里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世上不存在绝对合适的两个人，所有能走到最后的感情必定经历过风浪。
还不能放弃，哪怕韩陆不再回头，至少也要陪他走过最困难的这段日子，等到韩鑫的病好了，就算转身离开也不会留下遗憾。
来酒吧驻唱已经快两个月了，不知不觉中居然积累了一批忠实粉丝，其中不乏在校大学生，秦海偶尔也会留出一些时间给客人点歌。
“B13号桌的客人想让你为她唱一首《勇气》，”许瑶指了指大厅中间的散台，“这首你应该会唱吧，不会的话我就替你回绝她。”
秦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张高脚桌旁边站着个双眼通红的女生，化着淡妆，睫毛液被眼泪晕开，白皙的脸上挂着两条淡黑色的泪痕。
酒吧里播放着轻音乐，旋转的灯球往四周折射着光斑，台下喧哗的人群里有的在划拳摇骰子，有的在说笑聊天，但她却形单影只地捧着杯子喝闷酒。
那女生仿佛被众人遗忘，跟眼前热闹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我会唱。”秦海冲她挥了挥手，然后跟乐队定了个key，会点这首歌的人一般都有故事，或许是感情不顺，或许是刚刚分手，又或许是表白失败。
只有受了情伤的时候，才会独自跑来酒吧听着情歌喝酒疗伤。
秦海也特别喜欢这首歌，尤其是副歌部分，歌词简直就是他最近这些天的内心写照，前奏响起，他的情绪顿时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别人怎么说我不理，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
唱完最后一句，台下的顾客全都鼓起了掌，还有人站起来吹口哨，秦海在吧台里拿了杯龙舌兰，走到那个哭成泪人的女生面前跟她碰了个杯。
“你唱得真好。”女生抬手抹掉眼泪，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谢谢。”秦海也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转身去了酒吧侧门外面的小巷子。
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给张茜发了个语音请求，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听筒里非常安静，张茜隔了差不多十秒钟才开口：“喂？”
“能拜托你个事儿吗，”秦海靠在墙边点了根烟，“以后我每个月给你转一万块钱，你把钱交给韩陆，但是不要告诉他这钱是我出的。”
“你为什么不自己给他？”张茜犹豫了一会儿。
“你觉得他会要吗？”秦海笑了笑，心情格外平静，“韩鑫的医疗费还没凑齐，他俩租房吃饭都得花钱，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好，”张茜答应得很爽快，“秦海，你别怪陆子……”
她的话说到一半又打住了，秦海抬头看了看满天的繁星，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天夜里在江边失足滑倒，嘴唇不小心贴到韩陆脸上的画面。
那是他第一次和男生有亲密接触，当时还被韩陆直呼“死变态”。
“我没怪他。”秦海望着星空小声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