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陆提前离开了法院，这次回来只带了条内裤，他拎着包去酒店前台办理了退房手续，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他感觉头皮都是麻的，过斑马线的时候差点儿被迎面而来的大货车当场撞飞。
“你他妈没长眼睛吗！”耳边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恶狠狠地骂了几句，韩陆这才看清了交通信号灯上的红色小人。
案情并不复杂，听完公诉人对案件的定罪、事实、证据、量刑等问题发表完公诉意见后，基本上就能了解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韩陆隔着审判区跟被告席上的老爸遥遥相望，全程没有任何交流，老爸的眼神从最初的激动逐渐变成了一潭死水，被愧疚和绝望搅得浑浊不堪。
但他懊悔的眼泪却没有换来法官的同情，听到他认罪的瞬间，韩陆甚至无比厌恶。
老爸胆子很小，这些年他所犯下的罪行无非就是小偷小摸，偶尔失手还会被人打个半死，没想到他会卷进人命案，而且这个案子还跟秦海有关。
韩陆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的父亲居然害死了他男朋友的至亲。
他猜的果然没错，秦海早就知道了整件事的始末，这家伙可真够沉得住气，从案情告破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当着他的面愣是只字未提。
是怕他心里难受？
还是担心说出来会影响他俩之间的感情？
韩陆神情恍惚地下了公交车，看到眼前熟悉的街道才发现自己站在了学校门口，他刚走到教学楼前坪就听到了下课铃声，大批学生从楼道里涌了出来。
他靠在路边的樟树底下点了根烟，目光在广场上搜索着，没多久就找到了宋晓宇他们几个，不过人群里却并没有秦海的身影。
“他人呢？”韩陆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拽住了宋晓宇的胳膊。
“陆子，你怎么回来了，”沈畅又惊又喜地问了句，“弟弟的病好了吗？”
“他人呢？”韩陆没搭理他，面无表情地又问了一次。
“你说谁，秦海吗？”宋晓宇迅速移开视线，额头上暴起了青筋，悄无声息地朝其他人使了个眼色，“那个……他身体不舒服，请假回家了。”
韩陆把他拽到了花坛后面，冷着声音再次追问：“他在哪儿，我耐心有限！”
那帮同学没有跟过来，神色凝重地站在街边盯着他俩。
“他退学了，”宋晓宇叹了口气，把事情的大致经过复述了一遍，“为了帮韩鑫攒医疗费，他白天在EYES咖啡馆打工，晚上还要去许瑶的酒吧驻唱。”
韩陆感觉鼻子有些发酸，连带着手臂都酸麻了，强忍着眼泪放开了他，转身往学校后门的方向走了过去，仿佛每一脚都踩在了棉花上，步子虚得很。
“你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宋晓宇追在身后喊了一嗓子。
这条商业街和从前一样热闹，不管晴空万里还是刮风下雨，似乎永远挤满了人，韩陆站在咖啡馆斜对面的超市门口，透过落地窗往店里看。
秦海穿的还是那件黑色圆领工作服，脖子上系了条围裙，端着托盘走到靠窗的卡座旁边，笑容满面地把盘子里的咖啡和蛋糕放在了桌上。
回到吧台的时候，一个小姑娘跟他说了两句话，他连忙躲进角落里掏出了手机，然后在屏幕上戳了几下，紧接着韩陆就听到了短信提示音。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是银行发来的到账通知，卡里瞬间多出了一万块。
两秒钟后，秦海又给他发了条微信。
-男朋友，收到钱了吗？
-收到了。
韩陆扯起袖子抹掉了滴在屏幕上的眼泪，飞快地回了消息。
视野一片朦胧，隔着玻璃能看到秦海在笑，他的笑容灿烂依旧，比正午的阳光还耀眼，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快速挪动，铃声再次响起。
-这周六我过去看你，不过我只能待一个晚上，你提前准备好接驾吧/偷笑
左边沙发上的客人招了招手，秦海抱着托盘，一路小跑着过去了。
韩陆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两个女生从超市里走了出来，拧着眉看了他一眼，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来回晃悠了半天，最后回了一个字。
-好。
看到对话框里秦海的头像时，韩陆突然有些害怕，他着急忙慌地退出了微信，这种感觉非常复杂，说不上来是心疼，感动，还是郁闷。
他没有多做停留，直接打车去了高铁站，买了最近的一班车票。
列车缓缓驶出站台，他把脸贴在车窗上往外看，景物迅速退向身后，犹如不断变化的跑马灯，高楼大厦被一片片农田取代，前后仿佛两个世界。
韩陆闭上了眼睛，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出租屋没多久，张茜就过来了，大概是担心他受了刺激不肯好好吃饭，张茜还特意在楼下的餐馆里打包了一份快餐。
韩陆一声不吭地打开餐盒，拿起勺子大口地吃着，这家店的饭菜很重口，小炒黄牛肉里放了十足十的朝天椒，红彤彤的一大片，但他却吃不出任何味道。
“你爸爸真的……杀了人吗？”张茜倒了杯白开水放在他面前。
“嗯。”韩陆被辣椒籽呛得咳嗽了两声，喉咙到鼻子全是火辣辣的刺痛。
“那他……”张茜犹豫了一会儿，问得非常艰难，“他会面临什么样的法律制裁？”
“不知道。”韩陆喝了口水。
三名犯罪嫌疑人在量刑标准上存在争议，案子会在一个月内定期宣判，老爸作为从犯应该罪不至死，但他此刻却一点儿也不关心判决结果。
“你去法院旁听了吗，”张茜挨着他坐下了，“受害者是什么人？”
韩陆皱了皱眉，转过头看着她，小声问了句：“你能帮我个忙吗？”
秦海排了一天休，又找惠子把周日的班次调成了晚班，韩陆白天要在康复中心陪着韩鑫，他订了下午三点半的高铁票，然后抽空去了趟超市。
现在住的公寓一直没交过房租，刨除物业水电和生活费，这个月他还有一千多的结余，虽然跟之前不差钱的状态没法比，不过帮韩鑫买点零食他还负担得起。
这都4月底了，Z市的温度依然不高，天色阴沉沉的，街上的行人都穿着薄外套。
秦海拎着大包小包挤上了公交车，大概是行车路线有点绕，之前打车也没觉得有多远，今天愣是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站，下车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好在他的认路技能非常人可比，很快就在安置小区里找到了7号楼。
韩陆租的房子在三楼右边，站在楼下就能看到厨房里亮着灯，秦海迫不及待地冲进楼道，腾出左手按响了门铃，屋内立马传来了脚步声。
门开了，韩鑫探出脑袋看了他一眼，愣了几秒种后笑着喊了一嗓子：“海子哥！”
“小鑫，好久不见，想我了没，”秦海单手把他抱了起来，晃了晃手里的购物袋，“我帮你买了点零食，有巧克力、果冻和牛肉干，都是你爱吃的。”
“谢谢，”韩鑫搂着他的脖子，眼睛望着楼道，“旺旺呢？”
“我没开车，小狗不能上高铁，”秦海尴尬地笑了两声，“下次我再带它一起过来。”
韩鑫懂事地点了点头，似乎完全理解了他的话，不吵也不闹，这种肉眼可见的进步让他非常惊喜，看样子这段时间的治疗确实成效显著。
“你来了，快坐吧，”韩陆和张茜端着几碟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可以开饭了。”
“你也在呢，”秦海把韩鑫抱到沙发上，笑嘻嘻地跟张茜打了声招呼，“我还打算请你们去外面吃，没想到饭都做好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韩陆偏过头扫了眼韩鑫手里的那兜零食，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不用了，”张茜显得有些不自在，目光闪躲地盛了几碗米饭放到桌上，“今天是我下厨，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闻着还挺香，”秦海夹了块排骨放进嘴里，然后冲她竖起了拇指，“味道也很不错。”
“我想跟你商量件事，”韩陆坐在他对面，声音很低地说了句，“我们分手吧。”
“什么？”秦海猛地抬起头，手里的饭碗差点儿掉到地上。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韩陆说得特别小声，但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如果换个场合，他肯定会以为韩陆是在开玩笑。
“我们分手吧，”韩陆重复了一遍，表情相当严肃，“我跟张茜在交往，对不起，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我一直都只把你当朋友，再这么耗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
秦海双手颤抖地放下碗筷，转过头看着张茜：“是真的吗？”
“是……”张茜垂下了眼皮，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饭菜，故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那我倒是想问问你，”秦海又把目光移到了韩陆身上，“你跟朋友会搂在一块儿睡觉？你跟朋友会拥抱接吻？你跟朋友会做那种事？”
“我只是一时图新鲜！”韩陆抓起了张茜的手，“你到底懂不懂！我不想被人当成同性恋！我还要结婚生子，组建家庭，这些你都给不了我！”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孟涵之前就是用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打发李萌的。
秦海撑着桌沿站了起来，一步一挪地走到门口，推开房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