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并不怕鬼，主要是那扇窗户花得挺厉害，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从身高上判断应该是个小孩儿，冷不防这么出现确实有点儿瘆人。
站在他身后的女生估计也看到了，忽然尖叫了一声，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
那张脸迅速从窗户上消失了，紧接着就听到了金属敲击地面的声音。
廖院长拔腿就往门外冲，大家赶紧跟着她跑出了活动室，秦海往院子里看了眼，只见一个小姑娘摔倒在了台阶上，手边还躺着一根四脚防滑拐杖。
那姑娘看着大约七八岁，头上扎着两个麻花辫，长得倒是挺水灵，不过身材很瘦弱，而且穿的还是一套洗得褪了色的男童装，看着有些邋遢。
关键是她左腿弯曲的弧度非常夸张，肌肉严重萎缩，只有右腿一半的粗细。
“小静，你躲在窗户外面干嘛，”廖院长把她扶了起来，转身跟大伙儿解释了两句，“这是咱们福利院的孤儿，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们了吧。”
“没事儿，是我太胆小了，”那个尖叫的女生连忙走过去看了看她的胳膊肘，又帮她拍掉了裤腿上的灰，“小妹妹，你没摔着吧？”
小静听到“孤儿”两个字的时候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低着头没说话。
秦海看到她的那条瘸腿上擦破了一小块儿皮，于是从包里翻出了创口贴和酒精湿巾，屈着膝盖蹲在她面前，替她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小静安静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秦海笑了笑，起身指着门口，“进去坐吧，辫子都歪了，我帮你重新编一下。”
小静点点头，拄着拐杖进了活动室。
她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拉开抽屉拿出了一盒水彩笔和一叠裁好的白纸，也不理会周围的陌生人，埋头在纸上画起了画。
秦海轻手轻脚地拆散了那两条不知道是本来就没绑好还是刚才摔得变了形的麻花辫，这才发现小静的头发其实很干净，闻着还有股淡淡的香皂味儿。
老妈留的也是一头长发，小时候经常让秦海帮她编辫子，后来年纪大了，脱发有点儿严重，她就去理发店剪了个短发。
“我这儿有梳子。”李萌从背包里掏出一把牛角梳递了过来。
“你还会这个？”韩陆凑到书桌旁边问了句。
“又不是什么技术活，”秦海看到他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立马就猜到了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的深意，“怎么，你也想试试？”
“我没你那么心灵手巧。”韩陆挑了挑眉毛。
“麻烦各位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就去把老人和孩子都叫过来。”廖院长大概是看到大家的态度还算友善，转身走出了活动室。
秦海绑好皮筋，伸长脖子看了眼小静手里的画纸，桌上放了盒24色的水彩笔，但她只用到了黑色，仿佛盒子里其他的笔都不存在似的。
那副黑白画非常抽象，好像是一个举着伞的大人牵着小女孩儿站在雨里，天空中全是叠在一起的乌云，远处有栋两层楼的房子。
他很想夸赞一句，但又不知道该夸什么，“画得真好”这几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
小静举着笔在纸上轻轻戳着，空白的地方慢慢变成了一片小黑点，越来越密集，这些黑点代表的应该是雨滴，看样子这场雨下得还不小。
“她画的是什么啊，”一个微胖的男生压着嗓子嘀咕了一句，“火龙果吗？”
“应该是院子里的小蚂蚁吧。”戴眼镜的女生大胆猜测。
没过多久，廖院长和两名社工就领着一大帮人回到了活动室，老年人居多，中间也有几个孩子，最小的估计还不到5岁。
这群老头儿和老太太除了衣着有些破旧，基本上和普通老人没啥区别，倒是那些孩子看着有点儿不大对劲，有的眼神呆滞，有的在傻笑，还有嘬手指的。
戴眼镜的女生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这些孩子应该是有先天性智力障碍，或者一出生就患有脑瘫，”韩陆贴到秦海耳朵边上小声说，“我陪韩鑫去医院检查的时候见过好几个这样的病人。”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缺陷，他们才会被父母狠心抛弃。
“小静看上去要比其他孩子正常得多，”秦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觉不觉得她跟你弟弟很像，都不怎么说话，也不爱搭理人。”
韩陆似乎陷入了沉思，半天也没吭声。
活动室里顿时坐满了人，李萌和廖院长聊了几句之后把所有人叫到了一起：“各位同学，你们可以把自己带来的点心分发下去了。”
韩陆找了些一次性纸杯，把热水瓶里的红豆薏米粥倒进杯子，才分到一半，瓶子就见底了，不过和某些社员比起来，他的诚意还是相当到位的。
秦海看到几个新生手里的糕点就是在学校后门的小作坊买的，塑料袋上还印着店铺的名称、地址和联系电话，连包装都懒得换。
还好他特意多准备了些，发完一圈也没剩多少了。
“小静，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秦海拿了一块桃酥递到小静跟前，“你要尝尝吗？”
小静放下了手里的笔，抬起头看着他，表现得非常拘谨，犹豫了五秒钟才伸手接了一把，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然后低下头大口啃了起来。
“院长说这里之前还有几个和她同龄的孩子，”李萌把他拉到旁边的角落里，重重地叹了口气，“那些孩子身体健康，陆陆续续都被人领养了。”
“小静除了左腿……”秦海顿了顿，“还有其他毛病吗？”
“没有，那姑娘刚满月就被父母遗弃了，”李萌说，“以前福利院里有个张奶奶特别疼她，那时候她性格还很开朗，前年老人家去世了，她就变得不爱说话了。”
“这是心理原因造成的交流障碍，”韩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俩身后，“她被遗弃之后把张奶奶当成了唯一的亲人，因为忽然失去了依靠所以才会自我封闭。”
秦海看了他一眼，韩陆的解释合情合理，或许他曾经也体会过这种感受吧。
“这里的老人也很可怜，”李萌再次叹气，“有些是子女不愿意承担赡养义务，有些是无儿无女又没了老伴，真是晚景凄凉。”
韩陆也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你很可能也会晚景凄凉”。
看个屁啊！
再看信不信老子抽你！
秦海刚想呛他几句的时候，廖院长走到了电视机前面，笑着朝大伙儿喊了一嗓子：“各位叔叔阿姨，今天C大的同学还准备了几个节目，你们想看吗？”
“想！”老人们一边回应一边鼓起了掌。
两位大二的学姐挺身而出，从背包里翻出了一个小巧的蓝牙音响，连上手机后点了几下，快步冲到了人群前方，音响里顿时炸开了一阵欢快的旋律。
这首歌秦海没听过，但她俩的舞姿却很有喜感，跟小区里那群大妈跳的广场舞如出一辙，就是几个简单的动作来回重复，跳了半天连位置都没移动过。
这种粗糙的表演要是搁在平时根本上不了台面，但此刻却毫无违和感，一屋子的老头儿老太太都看得特别开心，笑得合不拢嘴。
“你要不要上去露一手？”韩陆忽然问了一句。
“不去，”秦海果断拒绝了他的提议，“我啥也没准备，表现胸口碎大石吗？”
“也行啊，我看院子外头就有几块石板，”韩陆笑着勾起了嘴角，“道具都是现成的。”
“你怎么不把韩鑫带过来，”秦海叹了口气，转过头往窗户那边看了眼，“我觉得他跟小静肯定能玩到一块儿，他应该多跟同龄人接触。”
小静依旧坐在书桌前，笔尖在画纸上哒哒的戳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听不到房间里的音乐声，也感觉不到四周欢乐的气氛。
“他不喜欢人多的场合，”韩陆收起了笑容，“我怕他会吵着要回家。”
韩陆把弟弟保护得太好了，就像是这么多年养成的一种习惯，但这种保护或许只是他单方面意愿，虽然能减少伤害，却未必对韩鑫的病情有所帮助。
事实上，韩鑫没有他想的那么脆弱，那孩子可以看懂别人的情绪，而且并不排斥和陌生人接触，对身边的人和事也有自己的判断。
“其实我从小就有一个愿望……”秦海没有再继续劝说，毕竟这是别人的家事，还轮不到他一个外人品头论足，只好换了个话题。
“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韩陆打断了他的话。
啧。
还有没有点礼貌了？
“别逼我啊！”秦海指了指他，压着嗓子吼了一声。
韩陆靠着墙笑了半天，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真是二逼青年欢乐多……
“我从小就有一个愿望，”秦海决定不和他计较，于是又重复了一遍，“以后要是能实现财务自由，我想去偏远山区支教，去福利院当义工，做点有意义的事。”
“少爷，您一出生就财务自由了，”韩陆沉默了两秒钟，清了清嗓子，“不过就你那学习成绩还是别去支教了，简直是残害祖国的花朵。”
话题有点进行不下去了，秦海啧了一声，恶狠狠地瞪着他。
广场舞表演结束后，一个小眼睛的男生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了段冷笑话，那些老人似乎get不到笑点，场面不是一般的冷。
那人前脚刚迈下台阶，韩陆立马举起胳膊振臂高呼：“各位，咱们的校园之星秦海同学，他说想给大家唱首歌，掌声欢迎。”
我操！
谁他妈说要唱歌了？！
秦海余光瞄到李萌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这就有点尴尬了，前两天才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人家，这会儿又自告奋勇地主动要求献唱。
“贱”字都不足以形容这种行为。
活动室里顿时爆发出了鞭炮轰鸣般的掌声，尤其是那几个大一的新生，喊得特别起劲儿，老人们都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也跟着喊了起来。
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现在话都放出去了，喝彩也喝过了，要是再说不唱未免太过矫情，但秦海的确没想好要唱什么歌，瞬间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硬着头皮走到人群前方，他忽然发现脑子里的歌单像是被人清空了。
面对四周期待的目光，秦海愣了起码能有十秒钟，然后不假思索地蹦出了一句歌词。
“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