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的客气换来的却是老妈的不客气，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时间和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老妈以前在外面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性格唯唯诺诺，对谁都很和气，即使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她也没随便发过火，受了委屈最多就是躲在房里默默掉眼泪。
韩陆想不明白，她这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如果那个带她跑路的男人真的对她很好，也许她根本就不会想起自己还有两个儿子，但她的穿着打扮又不像是饱受苛待的样子。
“这间公寓是你们合租的吗？”老妈翘着二郎腿坐在了沙发上，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是，”秦海点了点头，把茶几下面的零食翻出来放到她面前，“我和韩陆是同班同学。”
“那我跟儿子住几天你没意见吧？”老妈低头往袋子里看了眼，拆了那盒韩鑫一直舍不得吃的费列罗巧克力，剥开包装纸啃了两口，又拿了几颗揣进兜里。
“房子是他租的，我没出钱！”韩陆捏紧了拳头。
“哎哟，你同学能开那么好的车，家里条件肯定不错，”老妈顺手摸过那盒大红袍就要往包里塞，“出点钱不是应该的吗？”
“陆秀云，你到底想干嘛？”这个举动彻底点燃了韩陆的怒火。
他的名字是老爸取的，用的是父母的姓，非常简单粗暴，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直呼母亲的姓名，经历过那场家庭变故之后，“老妈”两个字他实在叫不出口。
“没事儿，反正咱俩也不喝茶，放着也是可惜了。”秦海赶紧打了个圆场。
“小陆，你怎么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老妈吓了一跳，红着眼眶把茶叶放了回去，声音哽咽地提醒他，“我是你妈……”
“妈？”韩陆冷笑了一声，“你的所作所为配得上这个称呼吗，你走的那天考虑过我们吗？”
老妈沉默了，抽出纸巾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要是搁在从前，韩陆绝对会立马道歉，每次看到老妈哭，他心里都无比难受，但此刻却毫无感觉，眼前这个女人让他觉得很陌生。
“我也是没办法，”老妈犹豫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他，“那时候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你知道我压力有多大吗，我甚至想过去死。”
韩陆没有接话，他当然知道那种感受，每天都挣扎在温饱线上，看不到希望，还要担心讨债的会随时上门找麻烦，但他依旧无法原谅。
“姓孙的那个男人就是个龟孙子，”老妈抽泣着，“他跟我说自己是单身，还说会帮我介绍工作，我想着挣到钱了就可以给你们寄生活费，结果他全是骗我的。”
“骗你什么？”韩陆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如果真的有钱有势，何必要找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售货员做情人，这种钻石王老五有的是小姑娘喜欢，人家又不傻。
虽然老妈也有几分姿色，但脸上依然藏不住岁月的痕迹，新鲜劲儿过了就不稀罕了。
“原来他有老婆，还有个十几岁的女儿，我跟他去了外地之后，他就在家附近帮我租了间房子，”老妈越说越激动，“而且给我介绍的还是售货员的工作。”
“是吗，那你的工资呢，”韩陆眯缝了一下眼睛，“我和小鑫可没拿过你一分钱。”
“我……”老妈停止了哭泣，“大城市生活成本高，我那点儿薪水还不够自己花的，每个月都得靠姓孙的补贴，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了。”
“放屁！”韩陆指着她吼，“我和韩鑫在省城过了这么久，喝的是西北风吗，你养我们难道连粗茶淡饭都吃不起，你身上的名牌衣服都是偷的抢的？”
秦海转过头看着他，胳膊肘轻轻推了他一把。
“我是有点自私，”老妈叹了口气，低头搓着手指，“跟你爸在一起的这些年，我也没过上几天舒坦日子，见了点世面就管不住手了，是妈对不起你。”
“既然你过得那么舒坦，还来找我们干嘛？”韩陆压着火气，冷冰冰地问了句。
“我跟姓孙的那点破事儿被他老婆发现了，而且他还背着我找了其他女人，”老妈说得很艰难，“他吵着要跟我划清界限，我现在就剩这箱衣服了，所以……”
所以才来投靠你。
韩陆默默地替她把话补全了，她和老爸并没有离婚，这种行为本质上就是出轨，现在落得这个下场又能怨谁，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小陆，我不是要你原谅我，”老妈顿了两秒，“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补偿你们。”
补偿？
拿什么补偿？！
如果不是把钱造没了，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出现。
“你走吧，我们不需要你补偿，”韩陆不想再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最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我会照顾好小鑫的，用不着你操心。”
屋外响起了叩门声，秦海赶紧过去打开了房门，旺旺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看到沙发上的陌生人后，立马龇着牙疯狂地吼叫。
韩鑫飞快地换好拖鞋，反手带上门，一把搂住了旺旺，抬起头往客厅里看了眼。
“小鑫……”老妈激动地站了起来，张开胳膊就往他面前扑，“妈妈想死你了！”
韩鑫的反应特别真实，似乎是被吓到了，急急忙忙躲到了秦海的身后，一脸惊恐地拽住了他的衣摆，旺旺叫得更凶了，想用吼声吓退老妈。
老妈停住了脚步，眼神里写满了失望，一头扑到沙发上哭了起来。
“阿姨，您别哭了，”秦海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韩鑫太久没见您，可能还不太适应。”
“我是真的没地方去了，”老妈哭得更大声了，“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们来了C市，现在两个儿子都不认我这个妈，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要不……”秦海清了清嗓子，“您先住这儿吧。”
“真的？”老妈猛地坐直了，眼泪就跟装了水龙头似的，瞬间收了回去，“太谢谢你了，你们饿了吧，我马上就去做饭。”
韩陆非常无语，张着嘴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他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听到老妈的哭诉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尽管如此，他也没打算松口。
有手有脚的大活人，又不是七老八十无法动弹，完全可以找份工作养活自己。
老妈起身进了厨房，乒乒乓乓地倒腾着锅碗瓢盆，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这么优秀的心理素质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
秦海牵着韩鑫进了卧室，出来的时候轻轻带上了房门。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韩陆压着嗓子问了句。
“她总归是你妈，”秦海叹了口气，挨着他坐下了，“母子俩哪有隔夜仇，父母健在的时候就该好好珍惜，别等到失去了才后悔。”
韩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态度瞬间软了下去。
这句话从秦海嘴里说出来确实很有说服力，他的爸妈在车祸中去世了，虽然自己家不成家，但起码父母都还活着，跟他比起来似乎还算幸运。
“开饭啦！”老妈飞快地炒好了四个菜，动作相当利索。
“好香啊，看着就很有食欲。”秦海非常给面子，一脸期待地冲到了餐桌前。
饭菜确实很香，隔着几米远都能闻到，老妈的厨艺特别好，以前家里吃不起什么山珍海味，她就会变着法的把简单的食材做得更加精致可口。
后来老妈经常加班，做饭也就没那么讲究了，韩陆夹起一块回锅肉放进嘴里嚼着，还是熟悉的味道，即使很久没有尝过，他的味蕾依旧保留着当时的记忆。
韩鑫夹了些菜，捧着碗坐到了沙发上，一边吃一边偷偷打量老妈。
“你怎么知道我们来了C市？”韩陆面无表情地问了句。
“我前几天回了趟县城，听房东说你已经退租了，”老妈波澜不惊地回答，“后来我又问了你大姨，她说你考上了C大，七月底就来了学校，我儿子真是聪明。”
听到她一口一个“儿子”，韩陆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感觉有些讽刺。
大姨没有提过老妈回来的事，或许是觉得没必要通知他，或许是不想再联系，或许是担心打搅他平静的生活，又或许是怕他收到风声会避之不及。
“我听你大姨说，”老妈犹豫了一会儿，“咱们家欠的账你已经还清了？”
韩陆点头应了一声，没再继续往下说。
这大概就是老妈会来投奔他的主要原因之一，如果家里的债务还没解决，估计她宁可一辈子在外面漂泊也绝对不会来蹚这趟浑水。
“她还说你是管同学借的钱，”老妈转过头看着秦海，“小伙子，那钱是你借给他的吗？”
“嗯，”秦海扒拉了两口饭，“也不是什么大事，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十几万呢，还不算大事，”老妈放下碗筷，“你家很有钱吧，我看你开的车……”
“你打听这些干嘛，他家有没有钱关你什么事！”韩陆立马打断了她的话，“就算他是亿万富翁，咱们借的钱也得还！”
“我就是随便问问，钱当然要还，”老妈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但咱们现在也还不起呀。”
“没事儿，我不着急用钱，”秦海摆了摆手，“我跟韩陆都说好了，等他毕业以后找到稳定的工作，存够数了再一次性还给我，不收利息。”
“那真是太感谢了，”老妈顿时眉开眼笑，“你这么帮他，你俩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韩陆对她没完没了的试探非常反感，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再清楚不过了，之所以会这么问，完全就是想赖账，把人家的客气当福气。
“我们……”秦海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
韩鑫忽然站起身，把空碗扔进了厨房的水槽里，抱着旺旺出了门。
“没想到他还挺喜欢小动物，你怎么不给他买只宠物狗，”老妈跟到门口看了眼，“养条土狗干嘛，凶不拉几的，万一咬了人咋办。”
“我哪有钱给他买狗，”韩陆盯着盘子里的菜，瞬间没了胃口，“那条狗是他捡的。”
“捡的？”老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会有狂犬病吧？”
“您放心，我带小狗去宠物医院做过体检了，”秦海也放下了碗筷，“身体很健康。”
“那就好，”老妈似乎察觉到了他俩的不满，赶紧换了个话题，扒着门往卧室里看了看，“小陆，你是住这间屋子吗，晚上我带韩鑫睡大床，你委屈点睡小床吧。”
“不用，我跟秦海住一间。”韩陆点了根烟叼着。
“你们两个睡一张床？”老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语气里带着惊叹号。
“有什么问题吗？”韩陆反问。
“你从小就不喜欢跟别人同床，”老妈咧着嘴笑了起来，“以前我让你跟弟弟一起睡，你还不乐意，非得在房里加张小床。”
“他平时……”秦海连忙解释，“平时他也是一个人睡，这不是看您过来了吗？”
“我一直都跟他睡。”韩陆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他很少会顶撞长辈，也许是压抑得太久，导致叛逆期严重滞后，情绪逐渐失控。
老妈收起了笑容，脸上红白交替，沉默地看着他俩。
“咱俩在处对象！”韩陆迅速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