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派出所门口，秦珊珊被大伯甩了个耳刮子之后，她俩就再没见过面了。
学校就这么点儿大，偶尔跟工商3班排在同一间教室上大课，她也从来没有出席过，像是在刻意回避，秦海差点儿都以为她退学了。
没想到今天她会主动现身，态度还如此反常，难道是被打醒了？
秦海不禁有些诧异，虽然秦敏已经知道了他和韩陆的关系，但这件事并不是秦珊珊抖出来的，而且秦珊珊是个有仇必报的人，绝不可能心慈手软放他一马。
不过对方既然有意示好，老揪着错处不放未免也太小气了。
“谢谢，”秦海笑着点了点头，或许这家伙是真的良心发现，想要修复早已碎成渣的亲情，“你占到位子了吗，韩陆他们坐在左边倒数第二排。”
听到“韩陆”两个字的时候，秦珊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她连忙摆了摆手：“我跟同学一起来的，你先忙，晚点再聊。”
秦海目送她进了活动室，然后戴上耳机又背了几遍歌词。
晚会开始后，还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地涌进会场，后勤部大概也没想到这场小规模的活动会如此受欢迎，椅子全都坐满了，许多学生挤在了过道上。
工作人员给每人发了个圆形的小纸牌，从001到200，每张纸牌上都有个号码，据说是一会儿抽奖用的，几名学姐献上了一段火辣的开场舞。
大概是担心气氛过于拘谨，组委会没有安排老师驻场，劲爆的音乐和动感的舞蹈顿时点燃了观众的热情，场内掌声雷动，口哨和尖叫声齐飞。
“吃东西，”沈畅从桌上的盘子里抓起一把小饼干递了过来，“免费资源，不拿白不拿。”
“瞧你那点儿出息，”宋晓宇啧了一声，“才刚吃过晚饭，你饿死鬼投胎啊？”
“他就是想占点儿便宜，”方强拆开包装，拈起一块饼干啃了两口，“要是没人维持秩序，他肯定会把那些零食都打包带回寝室。”
“说的自己好像有多高尚似的，那你别吃。”沈畅伸手就要去抢。
“再帮我拿两根棒棒糖，谢谢。”方强把饼干一股脑地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句。
韩陆听着他俩斗嘴，转过头看了眼站在走廊上的秦海，镭射灯球在天花板上投下了彩色的光斑，犹如一片旋转的小星星，非常梦幻。
他的思绪越飘越远，仿佛穿越了时空，五十年后他和秦海应该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头了，一年是365天，五十年就是18250天……
这个数字有点吓人，他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么长远的事，他的时间都是按天算的，今天明天后天，未来有无数的可能，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但他还是会忍不住期待，就像《诗经》里的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陆子，”苏艳妮轻轻推了他一把，“秦海今晚要唱什么歌？”
“……耗死你。”韩陆猛地回过神来，脱口接了句。
“还有这首歌，我怎么没听过，”苏艳妮瞪大眼睛看着他，“原唱是谁？”
韩陆被她逗乐了，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
晚会没有节目单，整个流程都很随性，工作人员抱着个四四方方的红色抽奖箱走上舞台，李萌把手伸进箱子里搅了几下，第一轮要抽出10个三等奖。
韩陆看了看手里的纸牌，44号，数字听着就不吉利，他向来运气不佳，只要不是人人有份，基本上没抽中过任何奖，今晚也不例外。
“什么鬼，这也太小气了，”沈畅接过奖品坐回了椅子上，“居然是一包纸巾……”
“你就知足吧，”方强斜眼瞅着他，“咱们几个就只有你中奖了，你不要可以给我。”
“我有说过不要吗，”沈畅把纸巾塞进了背包，“你们还有机会呀，说不定能中一等奖。”
“各位同学，接下来请大家欣赏由本届校园之星亚军，秦海同学带来的一首情歌，《浪费》。”李萌报完幕之后飞快地闪到了角落里，那张笑脸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活动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前门。
不知道为什么，韩陆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右眼皮跳个不停，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但他也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劲，心里慌得很。
音乐前奏响起，秦海拿着话筒从容地踏上了舞台，也许是不用比赛，他的状态特别放松，挥着手跟观众打了个招呼，还冲这边眨了眨眼。
进入副歌部分后，很多女生都跟着他一块儿唱了起来，现场气氛相当和谐，韩陆吁了口气，大概是前段时间神经绷得太紧，有点风吹草动就会疑神疑鬼。
等到心情平复下来，秦海都已经唱完第二段主歌了，这家伙练习和正式登台完全是两个状态，只要他往那儿一站，仿佛就会自带光环。
伤感中带着倔强的歌声和天花板上旋转的七彩斑点融合在了一起，在耳边缓缓流淌。
“就算我再去努力爱上谁，到头来，也是白费，不如永远跟你耗来得快乐，对不对。”
因为听过太多遍，韩陆都能流利地背出歌词了，想起自己刚才取的新歌名，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其实还挺贴切的，先耗十年，再耗永远。
反正就是要跟你耗到底，至死方休。
尾奏还没放完，观众席已经沸腾起来，狂热的喝彩声此起彼伏，韩陆刚抬起胳膊，手掌都没来得及合拢，音乐声戛然而止，投影布上的MV换成了一段视频。
这段影像似乎是手机录屏，画面中的主角居然是他和秦海，背景是他俩的卧室。
秦海伸手兜住了他的后脑勺，对着镜头笑了笑：“既然各位这么大方，为了回馈粉丝，我们决定献上宝贵的荧幕初吻。”
这不是他俩之前的直播内容吗……韩陆记得那天他还发着烧。
不过这段视频明显被人别有用心地剪辑过，当时他们根本就没亲到，秦海凑过来的时候他正好打了个喷嚏，被他喷了一脸鼻水。
就在他俩即将脸贴脸的瞬间，投影布上忽然跳转到了下一个画面，秦海被他拧着胳膊压在床边，双膝跪地大喊大叫：“疼疼疼疼，你轻点！”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好几个女生发出了兴奋的惊呼，还有人捂住了眼睛。
我操！
不管是谁动的手脚，那人的目的都得逞了，这他妈就是故意要让人难堪。
秦海手足无措地看着台下，脸上红白交替，眼神里除了茫然就是恐惧，握着麦克风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场内的观众对着他指指点点，不停地小声议论。
韩陆感觉心脏拧成了一团，愤怒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的人群。
他早就习惯了冷眼和非议，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再难听的话他都能充耳不闻，但秦海跟他不同，估计从小到大都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
站在舞台旁边的学长猛地反应过来，指着角落里的工作人员吼了一声：“还愣着干嘛，赶紧把投影仪关了，谁让你播这个的！”
秦海转过头往角落那边看了眼，秦浩正一脸震惊地瞪着他，眼睛里射出了两道厌恶的目光，犹如两支利箭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胸膛。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也给不出任何回应。
“不是我放的，”秦浩立马解释，着急忙慌地拔掉了插头，“有人连接了活动室的WiFi，把手机里的视频投屏到了投影仪上面！”
“WiFi和投影仪的密码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学长问，“到底是谁做的？”
一个顶着丸子头的女生从后门溜了出去，虽然秦海只看到了半个的背影，但还是猜到了那人是谁，太大意了，他对自己的天真懊悔不已。
秦珊珊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之前的风平浪静不过是为了今天的这场好戏，什么修复亲情，什么良心发现，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台下的海陆CP粉应该早就看过直播了，她们肯定不会觉得惊讶，但在场的学生还有很多人毫不知情，更何况观众里有他们班的同学。
当众来了这么一出，无异于公然出柜。
堵在过道中间的人群被推开了，韩陆纵身跳上舞台，抢过他手里的麦克风扔在了旁边的课桌上，然后拽着他的胳膊从前门冲了出去。
身后的惊呼被掠过耳边的夜风吹散了，秦海觉得自己就像只风筝，被拽着飞出了楼道，明天是元旦假期，这会儿都9点多了，道路两侧的商店依旧灯火通明。
他辨不清方向，也不打算开口询问，只要能跟着韩陆离开这里就行。
“海子！”宋晓宇带着那帮同学追了出来，气喘吁吁地围住了他俩，一群人站在人行道上沉默了半天，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
“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吧。”苏艳妮指了指百米开外的那家奶茶店。
“好……”平时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沈畅，今晚却出奇的话少，除了点单的时候说了“杨枝甘露”四个字，一路上都表现得异常安静。
奶茶店门口有几张撑着阳伞的桌子，入冬以后早晚温差持续变大，客人都挤在了店内，苏艳妮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顶着风坐在外面。
“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宋晓宇憋了起码能有五分钟，没忍住问了句。
“秦浩不是说了吗，有人故意把那段视频投到投影仪上播放，”韩陆瞟了他一眼，“社团联合会组织的活动，竟然会出现这种纰漏，简直匪夷所思。”
“那个……”方强战战兢兢地举起了右手，“我有个问题，你们两个是在处对象吗？”
沈畅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在桌子下面踩了他一脚。
“是，有什么问题吗？”韩陆回答得很坦然。
“没问题，”方强立马摆了摆手，想想又找补了一句，“陆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咱们好歹也是一起在球场上奋战过的兄弟。”
“我听班上的女生说过，之前一直以为是谣言，”沈畅捏了捏拳头，“不过你们放心，我对同志没有任何偏见，谁要是敢乱嚼舌根我就揍谁。”
方强和沈畅的态度让秦海有些意外，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平静下来，有些人，大学毕业都不见得能把同学认全，今晚的事只能算是一段小插曲。
秦海真正在意的是身边这些朋友，应该……算得上朋友吧？
“是哪个傻逼干的这种缺德事儿，我去撕了他！”宋晓宇把话题拉了回去。
“秦珊珊……”秦海叹了口气，把他在台上看到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不对呀，”沈畅拧着眉嘀咕了一句，“这也说不通。”
“怎么说不通，”方强啧了一声，“她找秦海的麻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有她嫌疑最大。”
“负责筹备晚会的学长不是说了吗，WiFi和投影仪的密码只有工作人员才知道，”沈畅瞬间开启了探案模式，“秦珊珊又不是工作人员，她怎么会知道密码？”
听完他的分析后，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但秦海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