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甚至还有点小庆幸，打架斗殴只要双方都动了手，就没有人是无辜的，赔钱加罚款已经算是从轻发落了。
但韩陆接下来的操作却让人十分不解……
“请07号到诊室一就诊。”广播里报出了他的排队号。
秦海跟在他身后进了外科诊室，诊桌前坐着个四十出头中年医生，抬起头扫了他俩一眼，然后对着电脑点了几下鼠标。
“韩陆是吧，”医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面无表情地问了句，“怎么受的伤？”
“打架。”韩陆回答得很坦诚。
“把衣服脱了。”医生波澜不惊，似乎没打算细问，估计像这样的病患已经司空见惯了。
韩陆非常配合地扒掉了T恤，光着膀子坐在椅子上，和正面光滑紧实的皮肤相比，后背大片的淤青和红肿简直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医生起身走到他旁边，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他头顶那块带血的纱布看了看，伸出手指一边在他背上戳着一边轻声询问：“疼吗？”
“不疼。”韩陆摇了摇头，仿佛完全没有知觉。
“都是皮外伤，应该没伤到筋骨，”医生回到电脑前，继续倒腾鼠标，“先去拍个片子吧。”
“不用了，”韩陆想也没想就给回绝了，“大夫，您看着开点药就行了，我没事，别浪费医院的资源，后面还有人等着看病呢。”
医生偏过头看着他，沉默了五秒钟后，拉长声音叹了口气。
“你都没检查完，怎么知道有没有事，”秦海推了他一把，“你又不是学医的，难道比大夫还专业？万一到时候留下点后遗症，你哭都来不及。”
“那倒不至于，”医生笑了笑，“要是真的受了内伤，他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坐着说话了，我让他拍片子也是为了保险起见。”
“那他头上的口子需要缝针吗？”秦海依然不死心，继续追问。
“不用，伤口不深，”医生说，“不嫌麻烦可以每天来医院换药，没时间的话自己换也行，洗澡的时候别沾到水，注意饮食，过两天就能结痂。”
既然大夫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发表意见，毕竟受伤的又不是自己。
其实秦海很想提醒韩陆，医药费不需要他承担，所以不用考虑钱的问题，但这话又不方便当着医生的面说出口，只好乖乖闭上了嘴。
也许韩陆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对方也客气点，但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
邹翔似乎没有要跟他客气的意思，一进门就展现了影帝级别的演技，又是喊疼又是装晕，医生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他立马就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有那么疼吗？”秦海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冷着声音问了句。
“大夫，我是不是脑出血了，”邹翔没理他，趴在桌上疯狂地卖惨，“我这个伤估计得住院吧，最好帮我做个全身检查，千万别落下什么毛病。”
“现在知道怕了，打架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果？”医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我是受害者，你看我这伤多吓人啊，血都流了好几斤，”邹翔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斜眼瞅着韩陆，“没有十天半个月我肯定下不了床。”
“你要是不放心就先去照个CT，”医生说，“别在这嚎，吵得我头疼。”
秦海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自己挑事居然还恶人先告状，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往他身上补踹个几脚，成全他住院的心愿。
走出诊疗室，邹翔瞬间直起了身子，嬉皮笑脸地凑到他俩跟前：“哎，打个商量。”
韩陆没搭腔，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我可以不住院，也可以不开药，”邹翔压低了声音，“你直接拿五千块钱给我，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我也不想折腾。”
秦海一早就猜到了他会趁机讹钱，只是没想到他能讹得这么理直气壮，也许是宋晓宇的那辆奔驰让他起了歪心思，刚才就应该走路过来的。
“你想都别想，”韩陆果断地拒绝了他的要求，“别说五千，五块钱我都不会给你，有本事你就把医院的所有科室都看一遍，最好连妇产科都算上！”
“这可是你逼我的，”邹翔顿时垮下了脸，“行吧，正好警察要拘留我，老子先住几天院，能拖多久是多久，我有的是精力陪你耗。”
撂下狠话后，他领着纹身小弟大摇大摆地去了缴费窗口。
像邹翔这样的无赖显然是派出所的常客，他们有自己的惯用伎俩，讲道理肯定是行不通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破财消灾。
“要我先帮你……”秦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韩陆叹了口气，眼神非常坚定，“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只要你松口，后面就会有更多无理的要求，这种人我以前见多了。”
“嗯……”秦海点头应了一声，陪着他缴费拿药包扎伤口，两人都没再说话。
邹翔拿着CT结果回到诊室，继续趴在桌上要死不活，缠着医生无理取闹，还好这位大夫为人正直，死活不肯让他住院。
“为什么不行，”邹翔厉声质问，“我又不是不付钱。”
“你以为这是菜市场吗，”医生一脸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住院部的床位有限，要留给有需要的病人，你的检查结果没问题，住什么院？”
“不住院也行，那你再给我做个全面检查，”邹翔说，“我要开最好的药，进口的那种，越贵越好，你不用帮我省钱。”
后面还有好几个病患排队等着就医，折腾了二十多分钟，医生实在拗不过他，只好满足了他的要求，赶紧先把人打发走。
“算你走运，”缴完费之后，邹翔心有不甘地把一摞单据递了过来，“拿钱吧。”
秦海赶紧伸手接了一把，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浏览了两遍，医生给开了三天的消炎吊瓶，一次全身体检，还有各种内服外敷的药品。
他又看了眼合计金额，两千七百八十二块三毛……
虽然比五千块少了将近一半，但是韩陆所有的费用加在一起也才三百多块，折算下来还得倒给对方两千四，早知道就该让他玩儿命开药。
“你是打算拿这些药去摆摊吗？”秦海有种想把单据撕碎甩他脸上的冲动。
“关你屁事，”邹翔吹了声口哨，“你管我拿去干嘛，用不完老子可以留着，咱们这些街面上混的，每天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有备无患。”
还刀尖上舔血，我他妈现在就揍得你舔血！
秦海往前跨了半步，韩陆抬起胳膊拦住了他，拿过单子核对了一下，然后从兜里掏出了手机：“你银行卡号多少，我转给你。”
“我哪儿记得，”邹翔翻了个白眼，迅速点开了微信，“你加我好友……”
“报卡号，”韩陆一字一句地说着，“不记得就回去查清楚再给我打电话！”
邹翔啧了一声，慢吞吞地从钱包里抽了张银行卡出来，往他面前一摊，韩陆打开手机银行，把差额给他转了过去。
“为什么少了三百多？”邹翔扫了眼到账信息，很不满意地问了句。
“你会算数吗，”秦海强忍着怒火怼了回去，“你俩是相互赔偿，他的医药费当然是你承担，你要是嫌少，我们也去找医生开点儿进口药。”
“操！”邹翔偏过头骂了一句，接着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秦海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五点多了，不知不觉居然在医院耗了一下午，门诊这边马上就要下班了，大厅里只有两个保洁阿姨在打扫卫生。
“走吧，我还得回趟学校拿书包。”韩陆拽着他出了门诊部。
邹翔和纹身小弟跟着他俩到了停车场，体检今天是没法做了，但急诊那边还可以输液，可这人似乎并没有治疗的意愿，拎着一大兜药站在了车门边。
“干嘛？”秦海扭头瞪着他。
“回家啊，”邹翔回答得相当自然流畅，“老子最怕吊水了，插着针管一坐就是两小时，还不如找几个兄弟出来喝酒，刚赚了两千块，可以吃顿好的了。”
他可能真的被韩陆打残了，而且还是十级脑残，那些钱明明是他自己先垫付的，唯一赚到的就是那堆外伤药，现在也没哪个药店高价回收药品。
就这智商也能当老大，幼儿园的老大都比他强。
“我有说过要送你回家吗？”秦海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自己去打车。”
邹翔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车子开出了医院大门，他还尴尬地愣在原地没动，像他这样的傻子只能在民富村附近耍威风，离开了那片儿估计能被人打死。
秦海没有回学校，直接把车开进了小区，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暗淡的星光在流云中若隐若现，不知道明天是晴是阴，就跟此刻的心情一样。
“我不上去了，把你的《法律基础》和《大学语文》借我，”韩陆走到电梯厅的门口就停住了脚步，“一会儿我还得去打工。”
“脑袋都被人开瓢了还打个屁的工啊，”秦海斜眼瞅着他，“我叫个外卖，先吃饭。”
韩陆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进了电梯，回到房间后，他把自己狠狠砸进了沙发里，掏出手机戳了两下，然后盯着屏幕开始发呆。
“医生说你这几天饮食要清淡，我帮你点了皮蛋瘦肉粥。”秦海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饭菜也有清淡的，为什么要点流食。”韩陆赶紧把手机锁了屏，一把揣进兜里。
虽然他的动作非常敏捷，但秦海还是看清了屏幕上的内容，那是手机银行的查询界面，账户上的余额还剩下436块。
满打满算差不多只够他和韩鑫一星期的伙食费。
“你不是说去食堂找钥匙吗，怎么又去了女生公寓？”秦海挨着他坐下了。
韩陆侧过身，右脸枕着靠背闭上了眼睛。
“你是不是早就看到超话里的帖子了，干嘛不告诉我？”秦海点了根烟叼着，“你没必要理秦珊珊那种人，她想发你就让她发嘛。”
韩陆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装死，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秦海沉默了一会儿，“我替你还钱完全是出于自愿，你没必要太在意，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报答我。”
“我不是因为你替我还钱才这么做的，”韩陆转过头看着他，“你用不着跟我说谢谢。”
那是因为什么？
总不会是因为爱情吧？
这家伙前天都还不确定他的性取向暴露之后会不会刻意疏远他，结果今天就为了没几个人会相信的造谣贴跟人大打出手，难不成得了精神分裂症……
秦海沉默地转开了视线，感觉有点接不下去了，客厅里静悄悄的，挂钟秒针摆动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气氛有些尴尬。
韩陆再次闭上眼睛，外头传来了钥匙声，接着房门就被打开了。
“陆子，你没事吧？”汪松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连鞋都没脱就往这边冲。
“哎哎哎，”秦海立马吼了一嗓子，“把鞋换了，我早上才拖完地，又被你踩脏了。”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秦海给他发了条消息，把大致情况简述了一遍，这个节骨眼他出现得恰到好处，起码可以打破眼下无话可说的僵局。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讲究，”汪松不耐烦地蹬掉了鞋子，“他都晕过去了。”
“你他妈才晕了，”韩陆噌的坐了起来，“我有那么脆弱吗？”
“没晕你闭着眼睛干嘛，”汪松吓了一跳，凑到他跟前看了看，“我还以为诈尸了。”
“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巴不得我翘辫子是吧，气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韩陆往他腿上踹了一脚，“你是来替我收尸的吗？”
“海子给我发了消息，说你被人打了，”汪松往沙发上一瘫，拿起桌上的杯子灌了几口水，“我饭都没吃就赶过来了，跟你动手的是些什么人？”
“你应该认识。”秦海点开微信群里的视频，把手机递给了他。
“我操，又是这帮龟孙子！”汪松一拍桌子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