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路派出所距离学校有一段距离，过了立交桥底下的那个篮球俱乐部之后，还得再往前开上几公里，韩陆靠在车窗上看着街景发愣。
挨打的时候也没啥感觉，这会儿被车里的空调一吹，头上的伤口忽然泛起了强烈的钝痛。
秦海刚才的眼神显得很无助，跟他酷帅的外形非常不匹配，甚至给人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脸上分明写着“对不起”三个大字。
虽然他俩都没开口，但那一瞬间，韩陆身上坚硬的外壳仿佛被彻底击碎了，从脚底心涌上来的软绵感让他差点儿跪倒在地。
跟他压不住怒火直接开打时的状态如出一辙，简单地说就是莫名其妙。
韩陆并不是一个好斗的人，以往跟人动手都有充分的理由，而且下手也很有分寸，像今天这样失控的场面还从没发生过。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了？
秦海都没发飙，他居然比受害者还激动，完全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胳膊被人轻轻推了一下，他转过头看了眼，坐在旁边的秦珊珊满脸通红地低着头，声音很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韩陆叹了口气，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道歉还有什么意义。
到了派出所之后，警察把他们带进了走廊尽头的那间办公室，几个人坐在桌子对面的长凳上，黄毛仰着头哼哼唧唧，要死不活地靠着椅背。
“事情的经过我都大致了解了，”警察翻开了记录本，抬起头看了眼秦珊珊，“你在微博上恶意诋毁同学，对他人名誉造成了一定损害，还好情节不算严重，今天之内把帖子删了，并且向当事人道歉，你同意吗？”
“已经删了。”秦珊珊点了点头，认错态度还算良好。
“至于你……”警察又把视线转向了韩陆，“虽然不是你先动的手，但碰到别人寻衅滋事首先应该是避免正面冲突，第一时间报警，而不是直接打回去，这可不叫正当防卫，你们这叫相互斗殴，属于违法行为。”
韩陆“嗯”了一声，来派出所之前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基本的法律常识他还是懂的，如果真的要被拘留，他也无话可说。
“不过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警察瞪着哀嚎不断的黄毛，用力敲了敲桌子，“你们四个结伙殴打他人，尤其是你，非法携带管制刀具，严重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法》，还企图持刀伤人，这位同学在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还手是情有可原的。”
“我没有！”黄毛噌的坐了起来，瞬间停止了呻吟，仿佛身上的伤立时痊愈了一般。
警察从兜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密封袋，里头装着黑色的弹簧刀：“这把刀是不是你的？”
“不是，”黄毛吱吱呜呜了半天，露出了一脸委屈的表情，“这是我在路上捡的，本来打算交给警察叔叔，谁知到打架的时候掉出来了……”
“别给我油腔滑调，”警察指着他吼了一嗓子，似乎对他拙劣的演技早已见怪不怪，“邹翔，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在咱们这儿可是有案底的，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呀。”邹翔继续装傻充愣。
“这刀是他的吗？”警察把证物举到其他几个人面前晃了晃，三个小弟眼神交流了一阵儿，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全都没了声音。
“是他的。”秦珊珊忽然开口说了句。
邹翔震惊地瞪着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里瞬间填满了被人背叛的哀怨，大概他也没料到这个新收的干妹妹会临时倒戈。
“其实你承不承认都无所谓，”警察冷笑了一声，“监控视频拍得很清楚，你赖不掉。”
韩陆不太理解秦珊珊这么做的动机，邹翔好歹也是为了帮她出头，结果她扭头就把人家给出卖了，又没谁逼着她转做污点证人。
“你们两个先去医院治伤，相互赔偿医疗费，每人写一份检讨书，交五百元罚款，”警察清了清嗓子，“邹翔还要处以三天治安拘留。”
“他为什么不要拘留？”邹翔很不服气。
“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理解能力有问题，”警察没再搭理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叠材料纸，然后给他们找了几支笔，“先把检讨书写了。”
韩陆对这个处理结果没什么意见，拿起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了起来。
秦海蹲在路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眼睛死死盯着派出所的大门，他不是特别清楚这种程度的斗殴会面临怎样的处罚，胸腔里就像装了只兔子似的忐忑难安。
以前打个架只要没到住院的程度，一般都不会闹进派出所，现在的人法律意识都很强，吵架声音大点都恨不得呼叫110。
韩陆在里头待了差不多快1个小时了，他的思绪犹如脱缰的野马，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各种谍战片里的刑讯画面，又是皮鞭又是老虎凳。
秦海拿起瓶子灌了几口冰水，好不容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双腿蹲得有点儿发麻，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腿，转过身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宝马从路口疾驰而来。
“小海，”大伯推开车门冲到他跟前，“珊珊没事吧，你同学有没有打她？”
“她啥事儿都没有，被打的是我同学。”秦海皱起了眉头，顿时失去了沟通的欲望。
“那就好，我接到电话的时候都快急死了。”大伯松了口气。
什么叫那就好！
大伯既不关心事情的始末，也不询问伤者的情况，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他那个嚣张跋扈的宝贝女儿身上，这种态度实在让人非常无语。
秦海不想再搭理他，默默转开了视线。
“你同学也真是，都是一个专业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大伯自顾自地抱怨着，“珊珊从小到大都没进过派出所，肯定吓坏了。”
“具体情况你还是等她出来以后问清楚了再说吧。”秦海压着火气回了句。
派出所的门开了，韩陆从大厅里走了出来，额头上的血迹已经凝固，秦珊珊咬着嘴唇跟在他身后，盯着他脑袋上的纱布欲言又止。
“珊珊，是谁打你，别怕，你跟爸爸说，看我不整死他！”大伯激动地冲过去抱住了女儿，一边放狠话一边凶神恶煞地瞪着韩陆。
“你今晚就搬去我那儿住，我看谁敢动你！”秦海走到韩陆旁边，侧过身挡在了他俩中间，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声音冷得有点儿吓人。
大伯的反应瞬间点燃了他的怒火，之前积攒的那点儿好感顿时就被烧成了灰烬，这种不问青红皂白的态度简直不可理喻。
秦海之所以会这么说，完全是为了警告大伯，如果他敢轻举妄动，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撕破脸，既然都闹到这个份上了，也没必要再假装客气。
至于撕不撕得起，就看他自己怎么掂量了。
“没人打我，你瞎嚷嚷什么？”秦珊珊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咆哮，满腔的邪火全都发泄在了他爸身上，“先回去再说，还嫌不够丢人？”
大伯被秦海堵得哑口无言，憋屈劲还没过去，这会儿又被女儿吼了一通，显然也绷不住了，反手给了她一耳光：“到底是谁丢人？被抓进派出所的是我吗！”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派出所的院子里。
秦珊珊瞪大了眼睛，捂着左脸半天都没回过神，五秒钟后，委屈的泪水混合着眼线液夺眶而出，在脸上画出了两行淡黑色的痕迹。
“珊珊，我……”大伯看了看自己还在打颤的胳膊，然后一脸心疼地盯着她。
没等他靠近，秦珊珊尖叫着冲出了院子，沿着人行道往前狂奔，大伯着急忙慌地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朝她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韩陆波澜不惊地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从始至终连眉毛都没动过，虽然她既不香也不是块宝玉，但人家好歹是个女孩儿，这态度也忒冷漠了。
秦海居然莫名有些同情她。
作为韩粉俱乐部的资深铁粉，秦珊珊一直狂热地迷恋着韩陆，她似乎并不愿意把韩陆也卷进这场纠纷，更没想到会在暗恋对象面前被父亲打脸。
明明之前憋了一肚子话，此刻却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秦海还没来得及调整好情绪，派出所里又有几个人走了出来。
邹翔在三个小弟的搀扶下缓缓挪到他俩跟前，就这几步路，他的鼻子里再次流出了两行鲜血，那张肿得有些变形的脸上如同画了幅彩绘。
青色的云朵，紫色的山峦，红色的河流，散发着抽象的美感。
“赶紧带老子去看病，”邹翔哼哼了两声，“我他妈就快死了。”
韩陆没搭腔，拿出手机点开了打车软件。
出来之前警察应该已经给出了调解建议，秦海也没多问，伸手往屏幕上拦了一下：“我开车过来的，坐我的车吧。”
“嗯。”韩陆点了点头，收起了手机。
“后座只能坐两个人，”秦海转身看了眼邹翔，“你叫个兄弟陪你去就行了。”
“那怎么行，”纹身男立马跳出来反对，“翔哥都伤成这样了，万一你俩在路上对他动手，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没那么智障，”秦海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到底去不去，不去我们就走了！”
邹翔冲瘦子和矮胖男使了个眼色，俩小弟很听话地出了院子，站在路口盯着纹身男把他扶上车才继续往回走，衷心程度可以打满分。
第三医院离这儿很近，过了立交桥再拐个弯就能看到医院的大门，秦海把车开进了停车场，下车的时候，邹翔一边哀嚎一边扭头瞟了眼车头的标志，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这个时间看病的人不多，挂号基本不用排队。
秦海和韩陆坐在了走廊左边的长椅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一个裤腿上沾满血的男人在护士的搀扶下走进了诊室。
眼前的画面和气味让秦海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他从小到大没进过几次医院，最严重的病就是发个烧，一般喝点热水捂身汗就能好。
邹翔靠在椅背上，两只眼珠子转得飞快，似乎在盘算什么。
“警察怎么说的？”秦海偏过头，小声问了句。
“罚款五百，”韩陆叹了口气，“赔偿对方的医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