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趴在课桌上,出神地盯着面前的两杯奶茶,杯子上凝结了密密麻麻的小水珠,漂浮在顶层的冰块越来越小,最后完全融入了卡其色的液体中。
距离上课铃响剩下不到十分钟,怎么还没回来。
找钥匙居然找了整整一中午,有这时间都能直接叫房东换把锁了……
他拿出手机正想给韩陆打电话,还没来得及拨号,屏幕上就弹出了消息提示,秦海点进微信看了眼,班级群里有人连着发了好几段视频。
前两段视频的微缩图有点发虚,只能看到大片模糊的人像,第三段画面是个熟悉的背影,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韩陆的身形。
秦海好奇地按下了播放键,扬声器里传出了嘈杂的惊呼,中间还夹杂着叫骂声,镜头晃得很厉害,透过人群的缝隙能看到几个混混打扮的男青年。
“我操|你大爷!”吼得最凶的那个黄毛半跪在地上,右手被韩陆拧着,左手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弹簧刀,然后一甩胳膊,锋利的刀刃顿时弹了出来。
说实话,他的动作并不怎么潇洒,甚至还有点滑稽,但周围的观众还是被吓得退开了好几米,有两个女生忍不住发出了尖叫。
画面忽然停住了,秦海看了看进度条,忍不住暗骂了一声,又不是电视台黄金八点档,还留个屁的悬念啊,怎么不干脆插播两条广告。
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赶紧点开了第二段,从韩陆的动作上不难看出,这个视频和之前的剧情几乎无缝衔接,应该是临时剪辑出来的。
黄毛握着刀用力扎向韩陆的大腿,他的胳膊才挥到半路就被韩陆一脚踹开了,弹簧刀脱手飞出,蹦蹦跳跳地砸在了旁边的花坛上。
秦海还没来得及把堵在胸腔里的那口气呼出来,另外三个小弟又张牙舞爪地扑向了韩陆,他迅速松开了黄毛,身体微微后移,抬起右腿蹬了出去。
冲在最前面的瘦子被他踹中了小腹,直接向后倒退了半米,屁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仿佛一只卷曲的虾米,抱着肚子原地打滚。
紧随其后的纹身男和矮胖男一左一右围住了他,身后的黄毛也挣扎着爬了起来,这种三面夹击的形势对他非常不利。
画面再一次暂停,秦海有种想要揍人的冲动,连忙切到了第三段。
视频开始播放,韩陆抡起拳头砸在了纹身男的右眼角上,那人捂着额头往后踉跄了几步,他没有理会矮胖男,转身一记侧踢再次把黄毛踹倒。
与此同时,矮胖男也往他背上蹬了一脚,韩陆就跟没有知觉似的,顺势跨坐在了黄毛的身上,一拳接着一拳地朝他脸上挥。
纹身男回过神后,怒气冲天地赶来支援,两个小弟对着他的腰背和头顶一通招呼,韩陆没有停手,努力稳住身形,指节沾上了几抹刺眼的红色。
秦海不自觉地拧紧了眉头,手腕跟着抖了起来,不过就算换了他自己大概也会这么做,以一敌四难免要受点伤,与其分散攻击,不如盯着一个目标打。
虽然视频的画质不够清晰,但他还是能感受到韩陆眼神里的那股狠劲,带着风的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动作干净利落。
不管身上有多疼,韩陆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或许这样的场面他从小到大经历了太多次,为了保护自己,为了保护弟弟,他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那他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别打了!”视频在秦珊珊的咆哮声里告一段落。
定格的画面中,躺在地上的黄毛从鼻子到下巴已经糊满了血,韩陆的额角也滑下了几条鲜红的细线,虚化的背景应该是女生公寓对面的那家冷饮店。
秦海把手机塞进兜里,起身冲出了教室,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得这么快,感觉就要飞起来了,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响个不停的微信提示音。
一路上他的脑子里都是满满的雪花点,偶尔会浮现出韩陆挂着伤的脸,这家伙到底抽什么疯,找个钥匙怎么还能跟人打起来……
他去女生宿舍干嘛?
他伤得严重吗?
赶到现场的时候,地上还残留着零星的血迹,围观的吃瓜群众都散了,宋晓宇站在旁边的小吃店门口专注地划拉着手机,似乎是在发短信。
“怎么回事?”秦海冲到他跟前吼了一嗓子。
“我操!”宋晓宇吓了一跳,抬起头瞪着他,“我发了几条微信你都没回,正想给你打电话,韩陆真他妈牛逼,你是没看到……”
“别说废话,”秦海立马打断了他,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跟人打架?”
“为了你呗,”宋晓宇叹了口气,“你还没看学校超话吧?”
“没看,你就不能直说吗?”秦海有些不耐烦,眼下他实在没心情去看什么超话。
“你那个傻缺表妹偷拍了几张你和李萌逛街的照片,还说你是……”宋晓宇顿了顿,“说你是商学院最骚的基佬,我和苏艳妮跟她争了几句,没多久韩陆也来了。”
秦海没吭声,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傻缺表妹就是秦珊珊。
原来那天在商场三楼偷拍的人是她,现在想想,这事儿应该不可能是巧合,昨晚他才给大伯回了消息,今天就被送上了学校超话。
报复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也许大伯老早就把公司裁员的情况告诉了家里人,以秦珊珊思想品德课考不过5分的人品,为了泄愤,这种缺德事儿她绝对干得出来。
至于是有人授意还是她的自发行为,就不得而知了。
“他来干嘛,”秦海问,“跟他打架的那些是什么人?”
“民富村的小混混,带头的黄毛叫邹翔,”宋晓宇说,“前段时间你表妹跟商学院大二那个叫吴庆丰的交往了半个月,经他介绍认识了黄毛,后来就成天跟这帮人混在一起。”
秦海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仔细回忆了一下黄毛的声音后,他总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就是那天晚上围殴汪松的社会青年。
他和这群混混大概没什么缘分,开学到现在,每次绕近路他都会经过民富村,但一次也没碰到过这些人,也有可能是这个邹翔混得并不咋地。
“吴庆丰是谁?”秦海本来就不擅长记名字,这会儿突然被一堆人名搅得头昏脑胀。
“19级工商3班的学渣,前不久还伙同校外人员打架斗殴被记了大过,”宋晓宇说,“这人经常惹事,他跟李萌是一个班的,你不认识吗?”
“我怎么会认识,”秦海被他问得莫名其妙,“秦珊珊跟那个黄毛是啥关系?”
“听说邹翔认她当了干妹妹,但我觉得秦珊珊就是他的姘头,”宋晓宇的用词相当粗鲁,“那帮人无非就是为了混吃混喝,把秦珊珊当金主供着。”
秦海好不容易才理清头绪,他平时很少关注学校里的各种动态,消息有点闭塞。
“韩陆让秦珊珊把帖子删了,”宋晓宇继续解说,“结果邹翔直接就要动手,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开打了,苏艳妮又不让我去帮忙。”
“他们人呢,都去哪儿了?”秦海猛地拉回了思绪,赶紧问了句。
“被保卫科的带走了,”宋晓宇说,“苏艳妮已经跟过去了,我专门在这儿等你呢,韩陆和邹翔都受了伤,这事儿动静闹得挺大,估计会通报学工处。”
秦海没等他把话说完,拔腿就往保卫科冲了过去,在学校里打架斗殴属于严重违反校规的行为,如果惊动了学工处,肯定免不了要被处分。
对于领着全额奖学金的学霸来说,这样的结果显然是一场灾难。
秦海二十八年的人生里,几乎没有跟人打架的记忆,更没有人会为了他去打架,韩陆是第一个,他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
除了感动,还有愧疚和担心,但更多的是面对未知的害怕。
保卫科的房门紧闭着,楼道外面停着一辆警车,现在是上课时间,静悄悄的走廊里只有苏艳妮和赵丽君两个人,隔着门都能听到严厉的训话声。
“他们进去多久了?”秦海放慢了步子,小声问了句。
“半个多小时了,”苏艳妮看了看手机,压着嗓子说,“不知道是哪个傻逼报的警,好像一会儿还得去派出所做笔录。”
“韩陆的伤没事吧?”秦海继续追问。
赵丽君斜眼瞅着他,仿佛在凝视一个杀父仇人,眼神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冷。
“流了很多血,”苏艳妮说,“刚才做了简单的包扎,血已经止住了,应该是皮外伤,邹翔伤得比较厉害,好像有轻微的脑震荡。”
秦海根本不关心黄毛伤得厉不厉害,这种混混成天惹是生非,就算被打残了那也是咎由自取,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如果黄毛有个三长两短,这件事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走廊里恢复了寂静,大家都没再吭声,也听不清屋内的对话。
“你们怎么不去上课?”老王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走到门口看了她们一眼,“我来处理就行了,别杵在这儿,回教室去。”
几个人都没动,依旧僵在原地。
老王无奈地摇了摇头,推开门进了办公室,秦海透过门缝往里瞅,打架的那帮人在桌子前面站了一排,只有邹翔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
韩陆背对着这边,头顶贴着纱布,中间一小块被血染成了红色。
门很快又关上了,这个匆匆一瞥的背影让秦海感觉有些不是滋味,视野中的那抹红色渐渐变得有些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二十分钟后,两个警察把他们带了出来,韩陆看到他之后先是愣了两秒,接着就垂下了眼皮,沉默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我现在要去学工处,”老王跟在3班的辅导员后面走出了办公室,转身对赵丽君交代了两句,“警察已经看过监控了,韩陆的问题不算严重,做完笔录就能回来。”
“王哥,你不去?”宋晓宇问。
“我去了也没用,”老王叹了口气,“不如想想怎么在校领导面前帮他求情。”
警车只能坐三个人,保卫科长把涉事的另外三人押到了自己的私家车上,跟着警察去了派出所,办公楼的前坪忽然空了一大片。
“我过去看看,”秦海扭头看了眼宋晓宇,“把你的车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