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到那天韩陆来过一次办公楼，当时其他班级的辅导员对老王那是又羡慕又嫉妒，纷纷感叹这么优秀的苗子居然没到分到自己班。
然而今天这群人的眼睛里全都写满了庆幸，仿佛在打量一个瘟神。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他觉得有些可笑，果然走到哪里都不缺捧高踩低的人，你得意的时候大家趋之若鹜，你失意的时候个个避之不及。
快到饭点了，没过多久办公室里就剩下了他俩，老王倒了杯凉白开放在他面前，酝酿了半天也没想好开场白，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王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韩陆率先开口，“我承受得住。”
“你呀……”老王清了清嗓子，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红头文件，“我在校领导面前说尽了好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惜没帮到什么忙。”
他的表情非常沉重，韩陆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又是这届的新生代表，领导一致认为必须严肃处理，树立典型，”老王叹了口气，“学校决定对你和秦珊珊予以记过处分。”
韩陆咬着嘴唇低下了头，虽然以前也经常跟同学打架，但他还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被处分过，这次算是开了先例，滋味确实不太好受。
“还有……”老王顿了两秒，“你的全额奖学金也被取消了。”
“什么？”韩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C大一年的学费是六千多，兼职挣的那点儿薪水也就刚好够他和韩鑫生活，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了。
脑子里如同引爆了一颗重磅炸弹，直接把他炸蒙了。
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可以承受，过来的路上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这样的结果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就像一脚踏空从高处摔了下去。
韩陆顿时感觉一阵眩晕，撑着桌沿才勉强站稳。
“申领奖学金的要求就是在校期间不能有任何严重违反校规的行为，”老王伸手扶住了他，“我也说明了你家的情况，但是都不管用。”
“王哥，这事儿还有商量的余地吗？”韩陆小声问。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老王继续叹气，“如果你生活上有困难，我可以先借你钱。”
“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吧。”韩陆谢绝了他的好意，借钱终归是要还的，就算解决了燃眉之急，接下来的三年呢？
别人没有帮你的义务，所谓救急不救贫，一次两次还好说，日子长了难免会遭人嫌，况且老王只是他的辅导员，他拉不下脸去开这个口。
“行吧，要是解决不了你记得跟我说，”老王拍了拍他的肩，“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你的学业，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以后别太冲动了。”
冲动？
韩陆忽然想到好像有一首歌就叫《冲动的惩罚》，此时此刻让秦海唱给他听感觉再合适不过了，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有些佩服自己这会儿还能笑得出来。
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点开微信看了眼，是秦海发来的消息，下面还附带了一个定位。
-我在学校后门商业街的EYES咖啡馆等你。
-我现在就过去。
主干道上往来的学生很多，几个女生隔着老远就盯上了他，交头接耳地从他身边经过时，隐约中还能听到“暴力”、“可怕”这类刺耳的字眼。
韩陆深吸了口气，拐进了旁边的巷子里，这条小路是通往学校后门的捷径，前面有个破旧的菜市场，穿过市场就能抵达商业街的入口。
他偶尔会来这儿买便宜菜，印象中摊位前面的过道永远都是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鸡屎混合着鱼腥的气味，闻久了就会感觉特别上头。
走到蔬果区的时候，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韩陆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小韩，才放学呢，”房东大妈拎着几个装满各种肉类和青菜塑料袋冲他招了招手，“你是7月底签的合同吧，这周末记得把下个季度的房租交了。”
“那个……”韩陆犹豫了一会儿，既然正好碰上了，也省得他再跑一趟，“我同学让我搬去他那住，我想过两天就退租。”
“你要退租？”房东大妈的笑容消失了，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上个星期有人打电话来问，我还说没房了。”
“我也是临时决定的。”韩陆有点不好意思，又不敢直接告诉她自己没钱交租。
“那我临时上哪儿找租客去？”大妈的语气里透着强烈的不满，双下巴都快垮到锁骨上了，“丑话说在前头，退租可以，但是押金没得退。”
“为什么？”韩陆非常震惊。
“合同上写着呢，租期不满一年要收取一个月的房租作为违约金，”大妈斜眼瞅着他，“要是短期内我这房子租不出去就得空着，谁来承担我的损失？”
韩陆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提着菜扬长而去，方圆十米都能感受到她的火气。
这大概就叫祸不单行吧……
当时租房的时候大妈要求押一付三，说是行规，他觉得租金还算便宜，也没仔细看合同就给签了，本来想着还能退七百块押金补贴伙食费，结果这钱也拿不回来了。
韩陆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菜市场，前面是条不足百米的窄胡同，但这会儿却仿佛看不到尽头似的，眼前只有一片茫然。
巷子外面就是大马路，商业街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着绚丽的光斑，耳边充斥着繁华的嘈杂，几对情侣捧着小吃坐在长凳上狂撒狗粮。
韩陆沮丧地沿着红砖路往里走，抬眼就看到了街道左边的EYES咖啡馆，他推开门进到店里，一楼大厅几乎坐满了人，生意还挺好。
不过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异样，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男男和女女的组合，而且亲密程度看着也不像是同学或者朋友关系。
他甚至在角落的沙发上看到两个搂在一起亲嘴的男生？
操！
这他妈到底是家什么店，同性恋俱乐部吗？秦海怎么会约在这种地方碰面？他平时也经常来这里鬼混？服务员长得还挺帅……
“欢迎光临，”吧台里那个穿着制服围裙的男人跟他打了个招呼，“第一次来吗？”
“嗯，我找人。”韩陆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遍。
这人大约二十五六岁，两道浓黑的剑眉悬在额前，狭长的眼睛里透着一丝不屑，鼻梁很高，微微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银色的耳钉在射灯下闪着光。
现在的男同志颜值都这么高吗？
“你是不是叫韩陆？”男人也仔细地打量着他。
“是，”韩陆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他俩之前并没有任何交集，忍不住反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咱们见过吗？”
“没有，”男人撑着台面笑了起来，抬手指了指楼上，“秦海在二楼。”
“哦，谢谢。”韩陆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但他也顾不上多问，身后那几个男生色眯眯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于是拔腿就往楼上走。
秦海坐在靠墙的小圆桌前，旁边有台点唱机，看到他立马挥了挥手。
二楼的玻璃门外面有个小露台，画面和大厅差不多，好几对同志情侣旁若无人地腻在一起，喇叭里播放着苏打绿的《小情歌》，非常应景。
“怎么样了，”秦海焦急地站了起来，“老王跟你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韩陆拉开椅子坐下，点了根烟叼着，“处分的事呗。”
“你能把话一次性说完吗，”秦海啧了一声，“我都快被你急出心脏病了。”
楼梯那边忽然上来一个服务员，韩陆习惯性地转过头，顿时就愣住了。
D&L集团是不是快破产了，少东家居然跑来咖啡馆打工？
“真的是你，”严谨和他对视了一眼，笑嘻嘻地端着两杯咖啡走到圆桌前，“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你们两个是来约会的吗？”
“严总，你怎么……”秦海似乎比他更惊讶，“你不会也是这里的老板吧？”
“可以这么说，”严谨把咖啡放到他俩面前，“我是老板背后的男人，他得听我的。”
“你们认识？”吧台里的那个男人跟着他走了过来，“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我没说过吗，可能是忙忘了，”严谨尴尬地抓了抓头发，“秦海是SEA集团的董事长，平时我跟他姐联系得比较多，韩陆还欠我八千块修车费。”
“他就是撞坏你车的人？”男人拧着眉问了句。
韩陆大概能猜到他俩的关系，这人应该就是曾老板说的那个顾总，之前只在严谨的朋友圈里看过他的手，今天总算是见到本尊了。
“你什么时候撞车的，我怎么不知道？”秦海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了句。
韩陆没吭声，如果严谨不提这事儿，他都差点忘了还有一笔外债没还清。
“不说这个了，”严谨连忙岔开了话题，拽着那男人在圆桌对面坐了下来，“这是我男朋友，顾晰，你俩交往多久了？”
“我们没有交往，”秦海干咳了两声，“你千万别在我姐面前乱说。”
“秦海之前来过店里，校园之星决赛选曲还是我给他提的意见，”顾晰眯缝了一下眼睛，“那天我也去听了，唱得那么好也没打动心上人吗？”
“顾老板，你别开玩笑了，”秦海扯了扯嘴角，“我下次再也不来了。”
原来是这家伙出的馊主意。
韩陆往对面看了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这两个性格迥异的男人居然还挺般配的，形象也颠覆了他对基佬的固有认知，完全不会觉得反感。
难怪光顾这家咖啡馆的客人基本上都是同志，而且还毫不避讳。
“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严谨盯着他脑袋上的纱布小声问。
“这两天你人气很高啊，C大超话里全是你的帖子，”顾晰飞快地接了一句，“邹翔那个小杂碎为什么要找你麻烦，你俩有过节吗？”
“其实吧，主要还是因为我，”秦海叹了口气，简单地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然后绕回了正题，“学校打算怎么处分你？”
“记过，”韩陆顿了顿，“取消全额奖学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