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陆听得一头雾水,汪松这个决心表得有点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不过他的语气倒是相当坚定,不像是开玩笑。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似乎是在大街上。
“你等会儿,”韩陆捂着听筒,走到韩鑫跟前弯下了腰,“小鑫,你今晚就带着旺旺住在大姨家好吗,小狗不能进酒店,哥哥明天上午过来接你。”
“嗯。”韩鑫看着他点了点头,非常乖巧。
“大姨,那我们就先走了,”韩陆冲秦海使了个眼色,一边换鞋一边跟大姨解释,“汪松找我有点事,我得赶紧过去一趟,小鑫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你俩以前又不是没在这儿住过,放心吧。”大姨也没再挽留。
是呀,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不过短短两个多月,景还是那些景,人也还是那些人,但这次回来感觉明显不一样了,韩陆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哪方面发生了转变。
“你追到人了吗?”走出楼道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眼,心里顿时有些怅然。
“追到了,我跟娟子在小区后门这边的焖锅咖啡馆,”汪松问,“你们两个不会还在我家吧,我爸妈是不是又说了很难听的话?”
“主角都跑了,我们还待在你家等着挨骂吗……什么焖锅?”韩陆的印象中小区附近并没有这么一家新颖独特的咖啡馆,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mango,文盲!”
“哎呀,这个不重要,你就别咬文嚼字了,快点过来。”汪松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回阳光小区吧,”韩陆拉开门上了车,“他俩在喝咖啡呢。”
“现在是什么情况,”秦海系好安全带,看着他问了句,“已经和好了吗?”
“不知道,汪松也没说,”韩陆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反正我没听到他俩吵架。”
“能吵起来也是好事,至少可以把心里憋着的话都说出来,”秦海叹了口气,把车开出了大门,“最怕的就是冷战,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还伤感情。”
韩陆没吭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句话里还有别的含义。
你他妈怎么不去当恋爱专家啊。
秦海绕着阳光小区转了一圈,在后门找到了那家mango cafe,这间咖啡馆面积很小,也就40平米不到,挑高的门面隔成了两层。
进店之后他俩也没点喝的,直接踩着狭窄的木梯子上了二楼,苦情戏的男女主角正面对面地坐在角落里的卡座上,相对无言。
“这里,东西都帮你们点好了。”汪松立马冲这边招了招手,仿佛看到了救星。
秦海走过去挨着肖娟坐下了,接着他们四个又开启了静音模式,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耳边只有喇叭里飘出的音乐声。
老板大概是觉得气氛还没到位,非常贴心地播放了一首《分手快乐》。
说实话,这趟出行秦海感觉并不怎么美好,不管是汪松的父母表现出来的极端态度,还是韩陆跟他大姨之间若有似无的疏离感,都和他的预期大相径庭。
但他也没打算细问,有些事儿经不起推敲,哪怕旁观者看得再通透,也无法真切地体会到当事人的感受,所谓的客观只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也许是情绪不佳影响到了味觉,放了两包糖浆他还是觉得杯子里的咖啡苦得反胃。
“要不咱俩算了吧。”沉默了几分钟,肖娟忽然开口了。
秦海听到“算了”两个字的时候,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
以前碰到解决不了的事,或者他的决定遭到家人和朋友的反对,他都会习惯性地在心里对自己说,算了,但每次他都很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再坚持一会儿。
“什么叫算了,”汪松气得满脸通红,摸了根烟叼着,好半天也没点着火,于是愤怒地把打火机拍到了桌上,“我不,你是不是对我没信心?”
“娟姐,你冷静一点,”秦海叹了口气,“放弃是最容易的决定,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肖娟垂下了眼皮,盯着手里的杯子出神。
“你啥也没做,人家凭什么对你有信心,”韩陆喝了口咖啡,掏出打火机递给了汪松,“要我说,你明天就订张机票去Z州。”
“干嘛?”汪松点了烟,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到少林寺求方丈给你剃度,”韩陆敲了敲桌子上的手机,“落发前先给你爸妈打个视频电话,要是他俩还不答应,你就出家当和尚,这辈子不近女色。”
肖娟愣了两秒钟,捂着嘴笑出了声。
“这招管用吗?”汪松的智商估计是被她给笑没了,一本正经地问了句。
“现在当和尚都要本科文凭,你还达不到最低门槛。”秦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俩过来之前汪松应该已经给肖娟做过思想工作了,虽然不一定能说到点子上,但山盟海誓的承诺肯定一句不少,就算肖娟心里有气也差不多该消了。
她之所以会说算了,一方面是因为骨子里的自卑,另一方面是怕汪松为难。
这种矛盾的心理秦海完全能够感同身受,可他俩的情况还是不一样的,毕竟秦海从前也没个明确的目标,就连为自己勇敢一次的理由都找不到。
如果换成现在呢?
他不自觉地抬起头看了看韩陆。
“娟姐,我支持你跟他分手,”韩陆清了清嗓子,“这家伙读书不行,挣钱也不行,而且还邋里邋遢,连内裤都要攒到一起洗,你和他处对象就是遭罪。”
“陆子,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汪松非常震惊。
“你闭嘴!”韩陆瞪着眼睛指了指他。
汪松啧了一声,愤怒地掐灭了手里的烟头,一脸不爽地靠在了椅背上。
“不是的,他……”肖娟立马摇头,“他心肠热,对人特别真诚,也没有嫌弃过我。”
“哟,我跟他从小一块儿长大,都不知道他原来有这么多优点。”韩陆挑了挑眉毛。
秦海强忍着笑意,这招激将法用得不错,至于效果如何还有待考证。
肖娟再次沉默,手指一圈圈地转动着咖啡杯,似乎很纠结。
“娟姐,有些事儿吧不能太理智,人都是自私的,”秦海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也没有权利干涉你俩处对象,你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你听听,海子这话说得多有水平,”汪松就跟忽然开了窍似的,一把抓住了肖娟的手,“你不会真的想要我去少林寺出家吧?”
“你放开……”肖娟满脸通红地缩了缩手,可惜没能挣脱。
“不放,”汪松从兜里掏出个大红色的绒布盒子,单手打开了盒盖,里头躺着条金灿灿的项链,吊坠是颗带翅膀的心,“这是我攒了两个月的工资买的,送给你。”
肖娟抿着嘴看了眼盒子,又把目光转到了他的脸上,然后就石化了。
“这狗粮撒的,我的眼睛快被闪瞎了。”韩陆捏了捏眉心。
“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帮她戴上啊!”秦海看着这对痴男怨女隔了张桌子手拉着手深情对视,半天也没动静,急得头皮都快裂开了。
他和韩陆非常默契地同时站了起来,让出了过道。
汪松瞬移般坐到了肖娟旁边,拿出项链绕过她的后脖子,战战兢兢地摆弄着挂扣,折腾了十几秒也没扣上,手腕抖得如同一个帕金森患者。
“哥们儿,你到底行不行啊?”韩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肖娟善解人意地转了个身,背对着汪松把头发撩了起来,在他俩紧张僵硬的互动和坚持不懈的努力下,项链总算是戴好了。
秦海吁了口气,感觉比看了一部史诗级的烂片还心累。
“从今以后,我的心就牢牢地拴在你身上了。”汪松说。
“这种老掉牙的土味情话你是从哪儿抄来的?”韩陆做了个抠嗓子的动作。
肖娟勾起了嘴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仿佛忘记了这次过来的初衷,这样也好,与其担心不确定的未来,不如开心地活在当下。
吃过晚饭,汪松提议去河边的夜市逛逛,说是夜市,其实就是河堤对面的一条窄巷子,两边都是摆摊的小贩,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能买到。
县城没有步行街,一到晚上就属这儿最热闹,巷子里人头攒动,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
夜市卖的东西质量参差不齐,但是价格都很便宜,韩陆就曾经淘到过十五块两件的T恤,不过他身边这位大少爷肯定是看不上眼的。
“这个马克杯多少钱?”秦海站在一辆三轮车前问了句。
“大的6块,小的3块。”老板嗓门很大。
“十块钱买两个行不行?”秦海挑了两只大号的杯子,一黑一白,款式非常普通。
“小哥还挺会讲价,卖给你了。”老板拿了个红色塑料袋装好杯子递给他。
韩陆看了他一眼,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这家伙还真是入乡随俗,居然大老远从县城带两个杯子回去,这玩意儿在超市买也贵不了多少。
逛了两圈之后,汪松又找了家烧烤店吃宵夜,耗到将近12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结账吧,明天大清早就得起床,酒店还没订。”韩陆推了他一把。
“要不……”汪松顿了顿,“咱们找家KTV唱晚晚场?”
“你抽什么疯,”韩陆斜眼瞅着他,“要唱你自己去唱,我困了,要睡觉。”
“我不想回家!”汪松靠在椅背上没动。
“你爸妈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肯定着急坏了,”秦海说,“回家再跟他们好好聊聊,努力争取一下,说不定他们想通了呢?”
“小海说得对,你赶紧回去吧。”肖娟说完打了个哈欠。
“行吧,我先陪你们去开房。”汪松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去把账结了。
秦海在小区旁边的汉庭酒店订了两间房,但是办理入住的时候却被前台告知只剩两间大床房了,附近还有几家招待所,不过条件都很差。
“就这儿吧,好点的酒店都隔得有点远。”韩陆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实在不想折腾了。
“嗯……”秦海犹豫了一会儿,从钱包里掏出了身份证。
汪松把他俩送到房间,磨磨蹭蹭地抽完了两根烟才离开,洗漱完的时候都1点多了,韩陆躺到床上,反手拍灭了床头灯。
秦海裹着毯子一动不动,听呼吸声应该还没睡着。
“房东大妈说前两天看到我爸了。”韩陆这会儿脑子乱得很,也没什么睡意,就想找人说说话,静谧的黑夜让他内心非常不安。
“他留了联系方式吗?”秦海问。
“没有,我也不想联系他,”韩陆背对着他,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像他那种人,如果不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怎么可能舍得回来。”
“你这些年想过他吗?”秦海又问。
“想过,我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跑,”韩陆苦笑了一声,“但是今天我听人提起他的时候,忽然就不那么在意了,不管他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
“你不是跟大姨关系挺好的吗,”大概是过于尴尬,秦海赶紧换了个话题,“我怎么感觉你们这次见面好像有点生疏?”
“放贷的去找过她,她把我的住址告诉了那帮人,”韩陆说,“我并没有怪她的意思,就是挺难受的,我从来没想过她会这么做,所以说人不能对一份感情期望太高。”
秦海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不会随意发表评论,也不会义愤填膺地附和,只是安静的听着,发泄了一通,他瞬间感觉畅快了不少。
秦海翻了个身,胳膊绕过他的肩膀,紧紧搂住了他。
韩陆呼吸停顿了两秒,接着就平静下来,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杂念,仅仅代表着一个安慰,温暖而舒适,让他顿时一阵放松。
或许是太过舒适,不到半分钟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里洒了进来。
韩陆迷迷糊糊中听到门锁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