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回头看了眼，通道那边是成片的化妆品专柜，没多远有家高端女装临时搭建的快闪店，随着电梯缓缓上升，能看到蓝白色的棚顶和四角的气球。
品牌方的活动力度应该挺大，这会儿棚子里挤满了人，乌压压的，也瞧不出什么异状。
大概是在县城留下了心理阴影，回来之后他就变得疑神疑鬼了，总觉得身后有人尾随，收回视线的时候，他已经跟着李萌上了二楼。
“苹果专卖店不是在一楼吗，”秦海赶紧问了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都6点多了，我请你吃个饭，”李萌抬手指了指头顶，“楼上新开了家美食坊，据说汇聚了全国各地的特色餐饮，价钱也不贵。”
“不用这么客气……”秦海有点不好意思，事还没办好就先蹭上饭了。
“其实是我自己饿了，”李萌特别擅长察言观色，除了前几次套他话的时候比较直白以外，其他场合情商都很高，“你就当是陪我吃吧。”
顶楼的左边是影院和电玩城，右边有一大半都是美食坊，口味比较杂，各种摊位靠着墙摆了个L型，中间是开放式的用餐区。
这会儿正值饭点，位子上坐了不少顾客，李萌在收银台充了张卡，想吃什么就去摊位上刷，没用完的余额可以退，操作模式有点像食堂。
秦海挨个看了过去，鼻子里充斥着食物的香气，辣椒味、孜然味、咖喱味、酸汤味全都揉杂在了一起，嗅觉神经都快被搅成乱麻了。
“我要酸辣粉，”李萌走到一家面摊前，跟师傅交代了两句，“麻烦多放点醋和辣油。”
“你晚餐就吃碗粉？”秦海过去看了眼，顿时一阵无语。
李萌家估计挺有钱的，餐牌上的酸辣粉照片拍出了洗脸盆的效果，实物就跟家里用的饭碗差不多，关键是这玩意儿居然敢卖24块。
他简直是用财大气粗重新定义了什么叫“价钱不贵”。
“这是前菜，”李萌在隔壁摊位要了一份海南鸡饭，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冲到饮料摊前点了两杯草莓冰沙，然后把卡递给他，“我先去占个座。”
秦海看着他端了满满一托盘吃的扭到大厅中间坐下后，忍不住感叹，这么能吃怎么也不长肉，瘦得就像根竹竿，连衣服都撑不起来。
这家美食坊其实并没有比快餐店高级多少，大概是为了迎合商场的档次才弄了个恶心人的定价，反正来这儿逛街的顾客都不差钱，也不在乎被收点儿智商税。
秦海纠结了能有五分钟，最后在角落里那家分量看着还行的摊位上买了份烧腊煲仔饭，菜少不说，价格还比韩陆带他去的小店足足高出了一倍。
“你转了几圈就点了这个？”李萌拿起一杯冰沙放到他面前。
“我还不饿……”秦海把卡还给他，舀了勺饭送进嘴里，细品了半天硬是没尝出味道，这哪是什么烧腊，直接改名嚼蜡得了。
“这个我没动过，”李萌夹了两块鸡肉放到他碗里，“你多吃点儿。”
韩陆觉得可能是早上洗脸的时候脑子里进水了，不好好打工挣钱，竟然偷偷摸摸跑来跟踪秦海，还不惜成本打了个车，一路上就跟做贼似的。
他从来没干过这种破事儿，由于严重缺乏经验，跟到扶梯旁边的时候还差点儿被秦海发现了，还好中厅有个卖女装的棚子，他当机立断扎进人堆里才逃过一劫。
一对小情侣捧着托盘从他身边走过时，用异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脸上嫌弃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人啥也没点还敢占张桌子”。
韩陆拉低了棒球帽，缩在角落里默默盯着秦海，本来肚子就饿得不行，偏偏还让他看到了辣眼睛的一幕，莫名其妙就有种自己被绿了的错觉。
夹个屁的菜啊！
你他妈怎么不直接喂他嘴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愤怒个什么劲，但就是压不住满腔怒火，比当场抓到媳妇出轨还生气，恨不得立马冲过去把这对狗男男暴打一顿。
今天降温了，早上出门前穿了件外套，兜里还有一包小丸煎饼，韩陆拆开包装往嘴里胡乱塞了几块饼干，饥肠辘辘的肚子这才暂时停止了抗议。
狗男男共进完晚餐之后，搭乘扶梯下了楼，韩陆和他俩保持着二十米的距离继续尾随，经过三楼女装区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窥视。
他迅速回头看了眼，扶梯上只有一个拎着购物袋的中年女人，被他凶悍的眼神吓了一跳。
韩陆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可能是饿出幻觉了。
“你家的鞋包品牌在这儿也有……”李萌话说到一半就没声了，一脸震惊地盯着楼下的化妆品专柜，仿佛被人点了穴道。
“怎么了？”秦海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几米开外的雅诗兰黛柜台前，有个小姑娘正在试唇彩，旁边站着个年轻男人，戴了副黑框眼镜，个子很高，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不就是一对情侣吗？
李萌就跟没听到他说话似的，依旧一动不动，扶梯的传送带开始往回收，李萌的脚尖顶到了台阶上，身体忽然失去平衡向后一仰。
秦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后背，用力往自己跟前兜了过来，李萌瞪大眼睛扑进了他的怀里，两人还原地转了半圈，如同表演了一段交际舞。
面向扶梯的瞬间，一条举着手机的胳膊猛地缩回了三楼的护栏后面。
从手指的粗细程度大致可以判断，那是条女人的胳膊。
秦海的第一反应是有人偷拍，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李萌一把推开了他，拔腿就往商场大门的方向跑了过去，速度之快堪比逃命。
这是见鬼了吗？
秦海也顾不上理会三楼那人了，跟在他身后追了出去，李萌撑着膝盖站在门口的垃圾桶旁边，大口喘着粗气，因为背着光，也看不出他是否面有菜色。
“你跑什么，”秦海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我非礼了。”
李萌吓得往边上挪了两步，警觉地转过头看了眼，然后靠着玻璃蹲到了地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地面的半截烟头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你看到谁了？”秦海在他对面蹲下了。
“我没事儿，”李萌红着眼眶愣了一会儿，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应该是……认错人了。”
秦海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但又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拆穿他，而且此时此刻也实在不适合刨根问底，只好跟着他一起沉默。
“去买手表吧。”李萌勾着嘴角站了起来。
按照正常的表情划分，他应该是在笑，但秦海却没有从他的笑容里感觉到一丝和开心有关的讯息，说是苦中作乐也不为过。
别人不愿意说你就不要多问，秦海一直记得老爸的这句忠告。
苹果专卖店位于商场A座一楼，正对着大马路，外墙用的是全透明落地玻璃，门头是发着白光的LOGO灯，从外面就能看清店内的布局。
最近大概是有新品发售，原木长桌前面围着许多年轻人，爱不释手地捧着桌上的手机和平板划拉着，其中大部分都是摸摸党。
“摸摸党”这个词他还是从宋晓宇那儿听来的，就是只看不买的意思。
灯箱里挂着硕大的产品广告，感觉非常高大上，秦海一眼就看到了最新款的Apple Watch，不过再怎么高级也就是个电子表。
李萌有些心不在焉，进店后就在过道里漫无目的地瞎转悠，两眼盯着地上浅灰色的瓷砖，仿佛有人掉了一个亿在等着他去捡。
“先生，您好，”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小姑娘走了过来，“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们想看看手表，”秦海轻轻推了他一把，“就海报上那款。”
“对，多少钱？”李萌的状态就跟梦游中忽然惊醒差不多，张嘴就问价格。
“表壳和表带材质不同，售价也不一样，”小姑娘把他俩带到了展台前，“这款用的是银色铝合金表壳和白色硅胶表带，GPS版是3199，蜂窝版是3999。”
蜂窝版是个什么鬼？
“还有更便宜的吗？”秦海拿起来看了眼，东西还不错，就是略微超出预算了。
“您可以选择SE版本，便宜一千块，”小姑娘滔滔不绝地讲解着，“除了处理器和U1芯片上有点区别，其他方面都差不多，就少了血氧饱和度、心电图和常亮功能。”
“哪款更好？”秦海脑子有点发晕，不假思索地问了句。
“预算充足的话当然是series6更好，”小姑娘笑了笑，“讲究性价比的话选SE也行。”
一只电子表卖两千多块，有个屁的性价比……
秦海也听不太明白，按他的理解应该就是一分钱一分货的意思，于是转过头小声问：“你觉得呢，那个斯瑞斯6怎么样？”
他是没听懂，李萌根本就没在听，整个一神游太虚的表情，选择题都摆在眼前了还跟没睡醒一样，过了几秒钟才拿起两只手表反复对比。
秦海顿时有种想要走人的冲动，这家伙从刚才起就神志恍惚，如同磕了两瓶安眠药。
“白色表带不经脏吧，”李萌指了指旁边咖啡色皮质表带的款式，“那个多少钱？”
“那款5899，”小姑娘倒是很有耐心，脸上笑容依旧，“表带是皮革纯手工制作，内镶磁体，无需表扣，表壳用的是抛光不锈钢。”
李萌没有说话，默默移开了视线。
“硅胶的就行了，不是还有其他颜色吗？”秦海知道他钱不够，赶紧打了个圆场，“深蓝色的那只就挺好看的，简洁大气。”
“你能帮我试试吗，”李萌连忙借坡下驴，“我看看效果。”
“可以。”秦海点了点头，刚抬起胳膊就被他握住了手腕。
李萌解开表带，动作轻柔地扣在了他的手上，然后托起他的手掌仔细端详了一番，仿佛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这颜色确实很适合你男……”旁边的小姑娘扬起了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话说到一半又改了口，“很适合你朋友。”
秦海尴尬地侧了侧身，迅速避开了她充满探究的目光，取下手表放在了展台上。
“就这款吧。”李萌笑着跟那姑娘去了收银台付款。
秦海猛地松了口气，转身走出店铺，站在人行道的垃圾桶前面点了根烟，秋风里带上了些许凉意，空气中弥漫着粉尘的味道，洒水车播放着音乐缓缓开过。
往后躲闪的时候，眼角余光扫到一个黑影快速闪进了右边的小巷。
“可以回去了，”秦海正想跟过去，李萌推开店门叫住了他，“你别介意啊，我刚才跟那个店员说了，你不是我男朋友。”
秦海有些无语，这种事压根就不需要解释，完全可以一笑了之。
下了出租车，他俩沿着学校的林荫道走了一段，李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拿出来看了眼之后按了静音，又把手机塞回了兜里。
“男朋友吗，”秦海问，“为什么不接？”
“礼尚往来，”李萌说得云淡风轻，“他也经常不接我电话。”
“我很好奇，”秦海又问，“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我要是说约跑认识的，你信吗，”李萌目视前方笑了笑，“他在交友软件里给我发了消息，咱俩聊了将近两个月才见面，当天晚上就那个了。”
“还好吧，进展也不算太快，”秦海也跟着笑了起来，“普通情侣交往两个月也该发生点什么了，总不能一直都精神恋爱吧。”
“你听过两句名言吗，”李萌转过头看着他，“这个圈子都是先有性才有爱。”
秦海摇了摇头，他确实没听过这么豪放不羁的明言，千禧年那会儿，同志交友都是混迹论坛和聊天室，感觉谈得来才会互留联系方式，大家都挺矜持的。
“还有一句是……”李萌顿了顿，“性和爱是可以分开的。”
“这两句话怎么听着有点自相矛盾啊？”秦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既然发生了关系就能爱上对方，为什么又要把二者区分开来，也不知道这两句名言是谁说的，应该是出自某个渣男之口吧。
“我今晚不回宿舍了，我想开间房喝酒，”李萌指着前方路口的7天连锁酒店，“你要是不急着回家的话，能陪我聊会儿吗？”
秦海停住了脚步，张着嘴半天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