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敏似乎对回家这件事特别抗拒，这些天她总共就去过别墅两次，一次是处理父母的身后事，一次是听警察通报案情。
如果不是事关生死，估计她连家门都不愿意进。
刚才的对话在外人看来应该相当诡异，还好肖阿姨及时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让她安心处理工作，不然气氛简直能把人给活活憋死。
其实换个角度思考倒也说得通，中秋佳节本来就是个万家团圆的日子，父母都过世了还谈什么团圆，况且秦敏和家人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
秦海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按电梯，就连韩陆是什么时候从他身边消失的都不知道。
打开房门的瞬间，他顿时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满地的卫生纸碎屑被防盗门带出的气流卷了起来，在半空中飞舞得很随意，茶几上纸巾盒还有烟灰缸都被打翻了，布艺沙发配的两个抱枕也被拖到了地上。
旺旺的爪子上挂着几缕棉絮，正吐着舌头蹲在鞋柜旁边冲他摇尾巴。
秦海赶紧跑到阳台看了眼，狗笼子的门敞开着，狗碗里的半盆水全都洒了出来，出门前放在地垫上的拖鞋已经被水打得透湿。
肖娟绝对不会这么粗心大意，罪魁祸首只能是……
他掏出手机给汪松打了个电话，那边很快就接通了：“喂？”
“你遛完狗是不是忘记关笼子了，”秦海直截了当地问了句，“我家现在都成受灾现场了。”
“我关了呀，”汪松的声音里带着惊讶，“难道它越狱了？”
“你怎么不说它会穿墙术呢，”秦海被他气笑了，“肯定是你没锁牢，门上那个插销得往下扣到底，不然随便一碰就能打开。”
“这个我还真没注意，”汪松说，“要不我现在过去帮你清理现场，你可千万别告诉娟子，要是让她知道了肯定得没收我的钥匙。”
“算了，你歇着吧，”秦海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都9点多了，“我不告诉她。”
“小海，我问你个事儿，”汪松如释重负般吁了口气，“中秋那天娟子会去你家过节吗？”
“应该会吧，”秦海问，“怎么了？”
“我能去吗，”汪松这人非常直白，说话都不带拐弯的，“我长得也不磕碜，而且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总得去你家拜访一下吧。”
“我是没问题，”秦海就喜欢他大大咧咧的性格，比起那些三催四请还扭扭捏捏的家伙，和这种人相处要轻松愉快得多，“你有假期吗？”
“那天我刚好轮休，”汪松沉默了两秒，“就是感觉有点儿对不住兄弟。”
“什么意思？”他说的兄弟应该是韩陆，不过秦海没弄明白这话的逻辑，他去拜访追求对象的家长怎么就对不起韩陆了……
“他把家里的情况都跟你说了吧，”汪松叹气，“韩陆家从来不过节，这些年的中秋他都是带着小鑫去我和张茜家过的，今年估计只能他们兄弟俩自己过了。”
秦海没有接话，也跟着叹了口气。
虽然韩陆跟他聊了很多，但现在看来那些不过是冰山一角，韩陆不可能把成长经历事无巨细地告诉他，很多事只有一起长大的朋友才有发言权。
何况就连他自己也做不到把所有秘密毫无保留地拿出来和韩陆分享。
今年的国庆和中秋在同一天，节前的周末被取消了，学校拆拆补补凑了个八天长假，不少外地的同学都提前订好了回家的车票。
韩陆不需要订票，他已经没有家了，节假日的意义对他而言仅仅代表不用上课。
那天晚上提着牛排回到出租屋之后，他整夜都在纠结一个问题，秦海在车上的举动似乎带着某种暗示，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察觉到其中的含义。
要是换个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占便宜，他要不把对方揍得鼻血横流都感觉对不起社会。
可他当时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并不是因为他对秦海有什么特殊想法，他一直觉得自己还挺正常的，所有好感也只是出于欣赏而已。
秦海确实长得很帅。
秦海性格随和没架子。
秦海唱歌非常好听。
没想到他竟然能数出秦海这么多的优点……
这些都不是关键原因，除了汪松以外，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秦海是他唯一说得上话的人，他不想把这个“朋友”给弄丢了。
虽然严格说起来他俩目前的关系可能还上升不到朋友层面。
人有时候就是挺奇怪的，一旦建立了某种联系就很容易产生羁绊，韩陆自认为早就已经适应了孤独，可意外的交集却让内心的孤独感更加分明了。
这几天他俩基本上保持着同进同出的步调，他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尽量不去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并且刻意忽略秦海喜欢男人的事实。
秦海没有进一步的出格举动，不过自从校园之星复赛的结果出炉后，他的微信里每天都能收到十几条陌生人发来的好友验证。
大部分都是这一届的新生，各个院系的都有，以女歌迷居多，其中也不乏一看昵称和头像就能猜到性取向的男生。
“魅力还挺大，”韩陆看到他掏手机就有些不爽，“你的通讯录快被粉丝占满了吧？”
“我一个都没加，”秦海转过头看着他，“你不是说我人气不行吗？”
“你想证明什么，”韩陆啧了一声，“要我斟茶倒水下跪认错？”
“那倒不用，”秦海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你有把柄在我手上，威胁你就是分分钟的事。”
“找抽是吧，”韩陆往他膝盖上用力撞了两下，“给你个温馨提示，你打不过我。”
“你抽一个试试，”秦海指了指讲台上的老师，“知道秦国最先灭的是哪个一国吗？”
这节课是大学英语，上次被那个女教授整过之后，他俩直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而且教授的文件夹里不知道啥时候又添置了一把新的钢尺。
估计这人家里是经营文具批发店的……
“要灭你就赶紧的，”韩陆举起手机屏幕，“还有10秒钟就下课了。”
“算了，寡人姑且放你一马。”秦海迅速开始整理书包。
“我可没打算放过你，”韩陆拽住他的胳膊小声读秒，“五，四，三，二……”
下课铃响起的同时，秦海伸出食指往他胳肢窝里一捅，韩陆瞬间感觉半边身子又麻又痒，仿佛几只蚂蚁顺着手臂钻进了袖口里，顿时没了力气。
秦海拎起背包跨过椅子，飞快地冲出了教室。
“操，敢偷袭我，”韩陆跟着追了出去，跑到教学楼前坪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花坛旁边的汪松，“你在这儿干嘛？”
“咱们商量好了上我家过中秋，”秦海从他身后蹿了出来，“你和韩鑫也一起去吧。”
“是呀，人多热闹点儿，”汪松立马加入了劝说行列，“总比你窝在出租屋里强。”
“他那房子就两间卧室，你睡客厅吗？”韩陆对于好兄弟的忽然叛变感到非常震惊，这人也是头脑简单，完全不知道人心险恶，竟然合起伙来把他往火坑里推。
“金色华庭那套公寓是我租的，”秦海赶紧解释，“我家的别墅在南湾那边。”
好家伙，一开口就是别墅。
这是赤果果的炫富呀！
韩陆没吭声，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游蹿。
“其实吧，我是想去拜访娟子她妈，”汪松一脸傻笑地摸着后脑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头一次见家长，心里挺紧张的，就想着拉你去作陪。”
“那你怎么不早说，”韩陆叹了口气，“我啥也没准备。”
这个理由实在让人无法拒绝，再说他也很想见见那个汪松成天挂在嘴边的姑娘，但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去别人家过节的确有些不像话。
如果要买伴手礼的话又得花钱，他卡里的余额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你要准备什么，带两套换洗衣服就行了，”秦海说，“就当是去度假呗。”
“说的倒轻巧，我还要打……”韩陆环顾四周，迅速压低了声音，“打工呢。”
“误不了事儿，你要真想打工，我开车送你，”秦海想了想，又给出了第二种方案，“你跑一天能挣多少，我直接补贴你也行。”
“这可是你说的，”韩陆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平时大概一百左右，法定节假日起码也得按三倍工资结算吧。”
秦海二话不说，拿出手机就给他转了九百。
“豪，”汪松立马竖起了大拇指，“海子，你他妈太够意思了！”
“你玩真的？”韩陆看着那条转账通知愣了几秒，对他视钱财如粪土的态度非常无语。
“别废话，赶紧收款走人！”秦海推着他就往学校后门走。
韩鑫一听要去海边别墅住两天，还能和旺旺朝夕相处，没等他把话说完就麻溜的收拾起了衣服，这小家伙显然也被收买了。
他俩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秦海已经把车开到了路边。
韩鑫飞快地爬上了后座，抱起旺旺抱放到了腿上，韩陆刚拉开车门就被汪松推开了，然后拍了拍旁边的位子冲他使了个眼色。
“咱俩的友情到此为止了……”韩陆斜眼瞅着他，扭头坐进了副驾。
车子拐到滨江路后朝反方向开了一段，接着就停在了一家规模很大的电子厂门口，天色逐渐暗了下去，交完班的工人们三两成群的往外走。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姑娘独自从门里走了出来，笑盈盈地冲他们挥了挥手。
这姑娘长得很清秀，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不过当她走到近前时韩陆才忽然注意到她的耳朵上挂着一幅助听器。
“娟子，这是我兄弟韩陆，也是秦海的同学，”汪松立马替她打开车门，忙前忙后地介绍，“这是肖娟，秦海的表姐。”
肖娟连忙拿出手机，在记事本上输入了一行字：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你，你，你好，赶紧上车吧。”韩陆心里百感交集，就像打翻了一堆调料瓶，油盐酱醋混着玻璃渣子，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位久仰大名的姑娘确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