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奕的语气相当认真。
祝警官应和几句，状似不经意地问：
“那你会殃及到普通人吗？”
“不会。”面前的年轻人神色郑重，摇了摇头，“这是法治社会，我会遵守规则。”
这话听上去，就是一个热血上头的单纯青年。
信仰着公平与正义，谁要敢欺他，血债血偿。
跟他以前判断的情况相差不多，面前的年轻人，暂时未有反社会倾向。
他对生命还抱有敬畏之心，跟那些无差别杀人的疯子们完全不同。
至少人命，是可以实打实地触动他的。
但祝警官没有放松警惕。
来的路上手机震动了好几次，他看过信息，是那个留寸头的蔡刑警发过来的。
案件梳理，证物照片，一一按照他的要求提供了详情。
死者的模样，相当凄惨。
那种心狠手辣的手段，竟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做的。
白奕的年龄更大，指不定也藏得更深。
尽管来之前他还在鞍山市局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个青年人的信息调查得滴水不漏。
清楚知道对方没有任何违法犯罪的前科，也并未与恐怖分子之类的人有所接触。
但为了保险，还是要再试探一下。
于是祝警官笑了笑。
像是过来人那样带着轻蔑。
“年轻人，你还是太单纯了。”
“真正到了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还会坚守自己的原则么？”
“我会。”白奕说。
回答的话紧追着祝警官前一句话的尾音。
这种想也不想的态度，让祝警官心里对白奕“愣头青”的评估又深了一分。
只要把他的情绪调动起来，后续的试探，就好安排了。
“你经历得太少，我不跟你争辩。”祝警官用一种把人看透的眼神，刺激着年轻人的好胜心。
“但我可以给你举一个例子。”
“试想一下，在你追仇的时候，那辆车上了高速。”
“你会等到他们下高架桥，顺利跟大本营会师么？”
“这样的机会，你已经等了十几年了。一旦失去，不知道还能不能为家人雪恨。”
“而对方就是利用你的人性，利用你的善良，甚至肆无忌惮地在你面前别车嘲讽。”
“前方和身后都有普通人的车辆，你怎么办？”
“你可以好好想一会，再来给我回答。”
祝警官将手插进衣兜，摸到空口袋时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戒烟一个多月了。
高速路上，动辄便是连环车祸，死亡概率极高。
口中的情景代入也并非天马行空的闲谈，而是以2000年黑省哈大高速公路上的连环车祸为蓝本，改编出来的模板。
死亡十九个人的重大事故，在卷宗里只标了一句原因不详。
其中经过当局调查，确认有十五人是无辜者，运气不好的倒霉蛋。
他想知道这么多的人命，在试死师眼里，究竟轻到什么分量。
祝警官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年轻人身上。
对方的神色依旧很淡，只依稀能看出思考的痕迹。
半晌，他摇了摇头，给了一个模糊的回应。
“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祝警官双手点在桌上，替对方提取出关键信息。
“杀父之仇！追凶十年！现在终于……”
“我知道你的意思，祝警官。”白奕抬了下眸，“你不相信我能正确使用能力，你觉得我们这类人，身上的危险程度远高于普通罪犯。”
“你不想让我走上歪路，是这样吧？”
被对方挑破心思，祝警官没有尴尬。老练地笑了一下，顺势像朋友之间开玩笑般接话。
“那你还不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非得吊着我这颗心？”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你。我只是觉得，你想要的那个答案，太窝囊了。”白奕不吐不快，直视着祝警官的眼睛。
“凭心而论，祝警官，要不你先说说，作为人民警察，你会怎么选？”
“作为一个被父亲含辛茹苦拉扯养大的孝子，你又会怎么选？”
“法律的条文是冰冷的，但人心是热的。它会痛。”
“祝警官，你明白么？”
呵！
祝警官身子往后一倒。
这小子，还反过来说服他来了？
他刚要长篇大论，服务员端着菜开门上桌。
满满一层的辣椒，呛得祝警官登时打了个鼻涕。
“这啥玩意？”祝警官指着面前的大锅。
“川味火锅，特色菜。”服务员笑不露齿，手臂一伸，示意向桌面上的“川菜馆”标识。
“咱大东北的，也没那么不能吃辣椒吧？”
“去去去！”祝警官挥了挥手，“谁跟你说不能吃了？我就问问这菜名！”
“走吧走吧，没你的事了！”
祝警官抽纸巾擤鼻涕，等人离开以后往锅里又瞅了一眼，对白奕问，“你小子能吃辣不？”
白奕直接用茶水烫过碗筷，从锅里夹了片肉。
看着对座年轻人一脸淡然的神情，祝警官犹豫着提了提筷子，最终压在碗上，懊恼地摸了摸头。
“大意了……”
“咱俩进来时，那牌子上写了是川菜馆？”
白奕点点头回答祝警官的话。
“行，认了。”祝警官仰头憋屈地叹了口气，注视着面前的一大锅辣椒，视线又磨磨蹭蹭地移到对面的白奕身上。
“要不然，再唠唠？”
白奕放下碗筷，“你说。”
“还是刚才的话题吧。”祝警官鼻子被辣椒呛得有些红。
“我举的那个例子，之所以会造成那样的情况，其实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个人的力量太有限了。”
“你说，要是咱报警，咱向警察寻求帮助，会出现这种局面么？”
“你别不当回事！”
祝警官用手中的筷子戳了戳碗底，“叮叮”的声音像钟铃一样，跟他的叹息混合在一起。
“孩子，你要明白。”
“很多时候，之所以会伤害到那些无辜的人，只是因为我们不肯承认自己的无能。”
“是我们自身能力的不足，才导致不得不做出抉择，不得不面对那种选一保一的艰难局面。”
“真正的勇士，是不会将自己的过错，交给他人来背负的。”
“在寻仇的时候，内心的净土同样重要。能理解吗？”
白奕看着祝警官。
菜肴冒着热气，透过那些袅袅的烟雾，祝警官眼神深深，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动容。
这好像真的是个过来人。白奕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