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梦境
桑页桑页2022-08-12 18:002,477

  他走进婴儿所在的场景,啼哭声瞬间传来,仿佛静止已久的齿轮被人拨动,一切都变得活灵活现。

  二十四年前的产房不比现在,相对狭窄。

  护士拍着婴儿安抚,嘴里的话含糊不清,面容也模糊一片。

  ——这不是他潜意识能够记住的东西。

  白奕看着周围,场景中几乎没有细节。

  走廊上是深重的黑暗,提醒着他记忆的边界。

  他尝试从这处虚无的界限中走离,被一堵空气墙拦了下来。

  又试图改变记忆中的物件位置,身体直接穿过,警示着他作为看客的身份。

  白奕初步了解完规则,走至产妇床前,静静看着床上望向婴儿的女人。

  这应该是他素未谋面的母亲。

  遗憾的是也同样隔着雾气一般,无法辨识五官。

  白奕极力在脑中描绘出一名温柔的女性形象,眼睛盯着母亲的脸,想要看破雾障,但毫无成效。

  根据他所了解到的试死师资料,面前的所见,应是以他的记忆为基础,所构筑出来的意识世界。

  在仪式的作用下,将他记忆中与试死师相关的片段遴选出来,走马灯似的在眼前回放,如同一场清醒的梦境。

  只不过,作为梦境的掌控者,他似乎并不具备改写的能力。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他觉得困惑的地方。

  白奕安静地看着早被表意识遗弃的画面。

  为什么仪式之中,会含括他出生时候的场景?

  试死师难道不是一种职业吗?莫非他刚出生就具备了资格?

  还有他怎么会有当时的记忆?

  不是有研究表明,人最早的记事时间是两岁半么?

  难道试死师的后代,是一个特例?

  白奕拧眉思考,抓住所有能找到的线索尝试解答。

  但在他将答案拼图完整之前,一道猝不及防的幽幽嗓音,突然吓了他一个激灵。

  “是,八点出生的呢!很巧。”

  这句人声就像是午夜凶铃里播放花屏录像带时,冷不丁钻出来的鬼脸。

  突兀得白奕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脑袋“嗡”的一声瞳孔骤缩。

  他深吸口气平复肾上腺素的影响,同时注意到墙面上的挂钟。

  与其他仅仅具备轮廓的摆件相比,挂钟上的时间刻度显得格外清晰。

  起初他环顾四周时,以为是记忆将逻辑常理照搬过来,形成时针分针秒针以及十二刻度。

  高糊的款式同样也证明了他不具备关于这面挂钟的任何其他记忆,用常理来解释毫无疑点。

  直到他此时抬起头,观察到清楚标示在八和九之间的时针。

  反观另外两根指针,秒针一圈圈乱转,速度时快时慢。

  分针的指向洇墨一般,扭曲成大片黑色。

  两相对比之下他明白过来,面前的记忆,是在向他高调突显出八点这一时刻。

  ——他出生的时刻。

  还不等他细究原因,眼前的场景瞬间切换,消失的时钟被空无一物的红砖墙取代。

  白奕回过头,这是间民居内部,充斥着各种儿童物件。

  一个老人正蹲在摇篮车前。

  屋内的细节非常丰富,毕竟是他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记忆根深蒂固。

  其中不少挂件玩具,还是他懂事后嫌占地方,自己分分散散,送给了同村的小孩。

  年少的记忆让白奕眼中多出几分柔和,他盘腿坐到炕上,看面前的老人轻摇着摇篮哄咿呀的婴儿。

  这时候,老人的背还没有佝偻,身子骨相当硬朗。

  但脸却和他十四岁见过的最后一面别无二致,爬满了细密的皱纹。

  白奕失笑,他当然知道,这不是爷爷年轻时候的样子。

  摇篮里的自己才半岁呢,能记住的东西有限。

  联想能力欠缺的大脑无法补全记忆,只好将最深的印象复制粘贴,挪用到爷爷的脸上。

  虽然古怪了点,但朝夕相处数千个日夜里培养出来的亲密感,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

  他仿佛跨过十年的时光,重新回到那段爷孙相处的美好。

  白奕静静地看着,眼中温湿一片。

  他冒着莫大的风险,一个人去做离经叛道的事,所求的,也不过是这么一隅安然的角落。

  他牵起笑,唤出夜里无数次在舌根弹跳的发音,目光感慨又怀念。

  “爷爷……”

  回应他的却是高分贝高频率的刺响。

  哐——

  这声音直接穿透耳膜,像根针一样扎入大脑!

  哐哐哐——

  白奕视野顿时模糊,人已经跪在了地上。

  生理性的厌恶致使他胃酸翻涌,难以忍受地趴了下来。

  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不停在地上痛苦打滚,缓解的效果却几近于无!

  唾液迅速分泌,他撑着即将罢工的神经,将舌尖咬破,用皮肉上的痛感迫使自己从精神折磨中挣扎过来。

  然后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匍匐前进着,爬到老人的脚边。

  白奕艰难地撑起上身,抱住老人的腿哭喊祈求:“爷爷!”

  “别敲了!别敲了……”

  目之所及的那两片金黄灿亮铜钹,却仍在老人朦胧的手中不停地击撞迸响。

  哐哐哐——

  残酷的声响,将时间拉得无限漫长。

  白奕痛哭流涕,苦厄中思维时断时续。

  他想要追问,想要质疑这段记忆的真实性。

  却在那一声声紧箍咒般的摧残中,痛苦至渐渐无声。

  他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这样做。

  他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为什么啊?!!

  摇篮车内的婴儿也在拼命哭喊,小脸充血涨红,嘴边已有白沫。

  但声音还是哐哐哐,哐哐哐——

  无休无止,催人夺命。

  白奕应该是晕了过去。

  他没想到,梦境一样的意识世界里,竟然还会有晕厥这一逃避选项。

  他感到身子很沉,苏醒后的感官与现实世界相差无几。

  再睁开眼时,地面淌着一小片水渍。

  他抬手擦去嘴边的唾液,眼泪和鼻涕随便在衣服上蹭过,爬起身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老人。

  这一次打量他痛苦地皱起眉,眼神中不可避免地染上警惕。

  他曾以为这段亲情牢不可破。

  爷爷对他的照顾,孤身一人抚养他长大的恩情,以及竭尽所能地跟村里人打好关系的艰辛。

  所有的细节,汗水和心血,为他构建出世外桃源般的童年。

  没有任何人因为他父母不详而拿异样的眼光看他。

  当他在附近时,同村的小孩甚至连“爸爸妈妈”的呼唤声都压得很低。

  就连村里最碎嘴的婶子,也都笑着跟他打招呼,言行举止待他跟亲儿子没有区别。

  要做到这些,是很难的。

  他不知道爷爷到底付出了多少,才令最不可直面的人心,待他时只有善意。

  爷爷没有教过他,他也学不会那样圆滑的世故。

  近几年里摸滚打爬见惯冷暖,白奕越发体会到爷爷的爱与不易。

  这些曾是他长夜里一路走来的信念。

  但现在信念开始动摇了。

  爷爷在他半岁时,竟然将如此惨无人道的痛苦反应植入进他的潜意识里?!

  为什么?

  回答他的是老人的动作。

  对方端起摇篮车上的小碗,用筷子挑起一抹黑色的糊糊,塞进了婴儿嘴里。

  幼小的自己立即翻起白眼,表情极度扭曲,伸手想把舌头上的东西往外扒走。

  但在他得逞之前,铜钹再次碰撞,哐哐声不绝于耳。

  白奕闭紧双眼蜷缩着蹲下身,背靠在炕上,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喊。

  但好在场景随之切换,让他在煎熬中得以喘息。

  白奕大口吸气,浑身湿了个透。

  哪怕注意力只有短短刹那的集中,他也终于从那抹糊糊身上找到问题的答案。

继续阅读:第八章:黑影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试死师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