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人不停的来，有人不停的走，在一切可以容纳亲密关系的场景里，每天都是这样。
叶知行办好手续拖着行李，独自一人穿过机场的人流。他的行李不太多，大多留在了纽约，简单一只箱子牵在手上，里头一半还是空的。但画册还是抱在怀里，纸张和笔尽可能的留在可以随时翻开的位置，这是Snow留给他的不大不小的习惯之一。
机场人多，有人不知收敛的高声喧哗。身后不停的有高跟鞋磕在坚硬的瓷砖上。他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是飞机上遇到的那个女人，裙子上还有一块明显的污渍，她举着手机在说话，撒着娇抱怨，大概是和男朋友，女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目光锋利的毫不避讳。他扭回头，试图拉开一点距离。
然后他就毫无防备的被人撞了一下，左肩受了重击，手臂一松画册掉到了地上，零零散散落下几张。
“抱歉。”
肇事者急刹道歉蹲下去捡，整整齐齐码进封面然后才直起身，夏末初秋的沪州有一点偏凉，那人还是宽松的T和宽松的短裤，看起来很有和季节作对的嚣张热度，头发剪的很短，钢铁直男的审美，年纪不大，一点天然下垂的眼皮，相貌说不上多英俊，但大约是这几个月大受追捧的微颓脸。
“诶？”
微颓脸小小的眯了眯眼，一双眼睛显得很深，“冒昧问一下，你是……”
“男的。”
叶知行顺手把扎着的长发往后捋了捋，他猜得到那人想说什么，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有人质疑他的头发。
“噢。”
“干嘛。”
叶知行淡定问道，“没看过男人留长头发？”
“看过。”
微颓脸嘴角一扬低声笑了，大约是在打趣，“就是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
“……”
“谢谢。”
叶知行接过画册转身走了。
微颓脸很快又和别人说话，不用回头也能知道大约是飞机上那个女人，他听微颓脸操着一口低沉又磁性的嗓音甜腻腻的叫她宝贝，女人又开始新一轮的喋喋不休，他隐约觉得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拉着箱子停在了便利店买了一瓶水，结账的间隙余光瞥到微颓脸一手搂着女朋友一手推着行李车走在他的后面。
他们走的不快，速度足够他买完这一瓶水。
结完账转身的时候微颓脸正顺着女朋友的视线在看他，不太鲜明的笑意。
他没理会，径直走出出口。
〈2〉
不出意料的有人在等他。司机王叔。他朝王叔那边走去，王叔抬手和他打招呼，随即有个年轻女孩下车快步跑过来，微胖，洁白的长裙和米色开衫，披着一头茂盛的深栗色长发，带笑的眼睛鲜活又可爱，他把人抱了个满怀，腾空转了一圈，长裙像是盛开的花瓣，女孩笑声不止，他才把人安安稳稳的放下。
他笑道，“我家知微两年不见胖了啊。”
“才没有！”
叶知微伸手比划了一下身高，理不直气也壮，“明明是我长高了四公分！”
王叔伸手接过行李箱，又附声道，“知微小姐这两年确实长大了。”
他伸手轻松的摸摸妹妹的头，轻笑道，“我假装信了。”
“哼！”
叶知微一边挽住他的手臂，一边皱着小脸愤愤不平的控诉，“谁让你都不回来的？我是你亲妹妹诶叶知行，你也太不关心我的成长了吧！”
“我哪里不关心你了，不是每个礼拜都有视频通话？我记得我上次回来的时候——”
叶知行在胸口比划了一下，“你才到我这。”
他顿了顿，笑道，“就是颗没长开又肉嘟嘟的冬瓜。”
“哇可恶的叶知行——”
叶知微作势就要掐他的脖子。他顺势重新挽住妹妹的手臂试图安抚她，“好像现在的确长高了一点。”
“是吧是吧是吧？”
叶知微很高兴，“我有听你的每天都喝牛奶诶。”
叶知行笑意温和，又道，“可是一点也没瘦。”
“哇叶知行——”
王叔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笑着催促小孩子顽皮打闹一般的兄妹俩，“今天太阳大，快上车吧。”
〈3〉
车里打好了空调，温度调的正好，播放器里放的矶村由纪子的《风居住的街道》。音乐明快且温柔。叶知微跟着一块儿轻轻哼唱。叶知行静静的注视着窗外，临近下班高峰，一线城市的交通拥挤的令人发指，暮色西沉，高楼之上夕阳迤逦，绚丽霞光落在透明玻璃上，指腹一摸尚有余温。
他没由来的想起了在纽约的日子。
他在那座隶属异国的城市生活了很多年。他有一栋带花园的小房子，一个为他准备早餐的菲佣，在结束晚课的时候从便利店里带回来面包和果汁。在不计其数个清晨和傍晚，骑着单车划过萧寂的郊区道路。他偶尔失眠，用铅笔画一整幅人像，看着落地窗外的天光一点一点的升起来。他把自己的失眠了告诉了snow，snow说，这是一种缺乏归属感的表现。克服的办法无非两种，回家和拥抱爱人。
他告诉snow，他无法拥抱自己的爱人。
他也告诉snow，他大概会选择回家。
两个月后，一张机票，跨越洋流，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距离，他回到了上海。落地半个小时，千里之外远隔重洋的纽约，想起来又像是很远了。
“哥。”
歌单播放到下一首，王叔爱听的粤语歌。叶知微不哼了，戳了戳他的手背，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叶知行摇摇头，换了个放松的姿势靠在坐垫上。
“说嘛说嘛。”
叶知微摇着他的手臂不依不饶，“你现在也对你的小可爱有秘密了是不是？”
“真的没什么。”
叶知行随着她摇，又道，“关心一下我的小可爱，你的琴拉的怎么样了？”
“哥我跟你说！”
话题成功转移，叶知微眼睛亮了亮，又轻快了起来，“老爸说只要你回来他就支持我开音乐会，我还特意录了音，这下人证物证具在我看他还怎么抵赖！”
“哦。”
“难怪对我那么殷勤。”
叶知行靠在垫子上的头一偏，“感情我是知微小姐筑梦路上的牺牲品和垫脚石。”
“喂叶知行——”
叶知微掰过他的脸轻轻捏了捏，佯装正经道，“你应该为拥有我这样优秀且美丽的妹妹感到骄傲并且用自己的肉身来成全妹妹钻石般珍贵的梦想才对。”
叶知行笑了，“哪学的？”
“好吧……”
叶知微松开了手，“张婶看的泰剧上学的……”
叶知行摸了摸她的头发，淡定道，“多拉琴，少看剧，减减肥，我和爸妈都会很高兴的。”
叶知微很受教育的扁扁嘴，“好嘛。”
又小声道，“我不坑你回来，你也不能在纽约呆一辈子吧。”
叶知行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他才问，“上次你说爸住院了，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其实那回不止住院，爸还做了心脏手术，就是他不让我跟你说，不过现在定期复查，医生都说恢复的很好，也没什么大问题——”
叶知微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一年也不回来一趟，其实爸妈都很挂念你的。”
“是吗？”
叶知行不着痕迹的垂下眼睑，淡淡道，“我很抱歉。”
叶知微又开始戳他的手背，然后又问，“哥。反正书念完了，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
年轻女孩眼底清湛，见他没有反应，又加重力道戳了一下，“不走了吧？”
“嗯。”
叶知行淡淡道，“不走了。”
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家里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就算是他这个虚长四岁的哥哥从来也是对她百依百顺。他回到沪州，一半依顺妹妹的意愿，一半又在暗自庆幸总归是有个家，他还不是一个人，还有家人可以相处，或许还可以在失眠的夜里减轻孤独的症状。
“好。”
粤语歌过了，歌单切到了一首流行音乐。叶知微像是松了一口气，拨弄他的手指又开始轻轻哼唱起来。
他重新看向窗外。
车道一如既往的堵，毕竟还是人口大国的一线城市。
纽约大约是清晨。
Snow，我无法拥抱爱人获得归属，我还可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