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家,叶知行去书房工作,林暖阳拎着零食上楼打游戏,两人各干各的,相安无事一下午,直到窗外夜色趋于墨深,终于直面晚餐问题。平时这两位在家都是饭来伸手的待遇,这回纪明庭不在,李阿姨回老家去了,家里没人给做饭,叶知行倒是会做饭,独自生活多年,厨艺练的还算不错,但他甫一走进厨房,林暖阳立即投去充满质疑毫无信任的眼光,他便只好从厨房退了出来——两人齐齐坐在沙发上,难得有商有量了一回,一合计,决定点火锅外卖。
外卖很快就到,肉片蔬菜全是双份的,一大堆干碟油碟,小朋友爱吃辣,这回点的鸳鸯锅,也算特意让步关照了一把叶知行脆弱的肠胃。热气升起来,准备妥当,林暖阳在酒柜前转转悠悠,叶知行正在沸汤里下放食材,见状忙道,“冰箱里有可乐。”
“不喝可乐。”
林暖阳从酒柜高层挑了一支波尔科夫香槟,“就喝这个。”
叶知行迟疑道,“那是你舅舅的收藏,这样……不太好吧?”
“干嘛,你还怕他生气?”
“啵”的一声轻响,林暖阳起开瓶塞,满不在乎道,“实在不行你就说是你开的呗,他天天喊着喜欢你,肯定舍不得说你的。”
“……”
还挺有理。
纪明庭当然不至于小心眼到为了一支香槟生气,林暖阳想开也就开了,叶知行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天色彻底黑透,窗外开始下雨,深冬雨水打在玻璃上,淅淅沥沥的响,听的让人心底发冷。家里倒是暖和,两人对坐涮火锅,相识以来的头一回,林暖阳吃红汤,叶知行吃清汤,沉默的多,又奇妙的和谐。
两杯香槟下肚,大概是上头,林暖阳开始话多,说他小时候和纪明庭打架,纪明庭对他没有一点的手下留情和关爱之心,每回都是照死里打;说他有一段时间总是看到纪明庭带不同的女人回家,很不正经的那种,他偷偷告诉纪恽,纪明庭知道了,背地里断了他一个月的生活费;说纪明庭管制他,他已经有很长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他爸爸了……小朋友阴沉着脸,话题兜兜转转,无一例外都在言语征伐强权蛮横的舅舅,没有一句是好话。叶知行安静的听着,虽然真的不太好听,但他心里很清楚,比起把所有的怨恨不满积压在心里,成为一只封闭沉闷的罐头,林暖阳愿意说出来,这总归是一件好事。
“我们是有血缘关系,可是我们都没有把对方当作是家人,有时候我做梦都在想,如果有一天陨石撞地球正巧落到纪明庭身上,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那该有多好……可能你会觉得我很幼稚,可我是真的很讨厌他,因为讨厌他,所以我特别不想在他身边看到你。”
林暖阳拨弄了两下碗里的酱料,话锋一转,抬眼望向叶知行,“我知道你肯定以为我也讨厌你,其实不是,你想错了。”
叶知行平平问道,“不是讨厌,那是什么?”
林暖阳低垂下眼沉默片刻,突的一笑,“等你们分手,我再告诉你。”
“好好好……”
林暖阳劝分也不是头一回了,叶知行没往心里去,给他捞了一勺子烫好的雪花肥牛,“吃菜。”
转眼周末结束,叶知行送林暖阳小朋友回学校上课。虽然林暖阳很不乐意,但是纪明庭快要回来了,比起在学校呆着,他更不想和讨厌的舅舅打照面。叶知行把人送到教室门口,和陈老师客气寒暄几句,要走的时候发现林暖阳杵在后门看他,脸上表情凝固,显然不太高兴。他没法无视掉小朋友看他的眼神,耐心问道,“怎么了?”
“下星期五期末考,下午三点,你来接我。”
林暖阳顿了顿,又严肃补充道,“不要带纪明庭,就你一个人来接我。”
“……”
小朋友支使起人来理不直气也壮。既然他也这么说,叶知行也不会推拒,轻轻叹道,“好,如果我有时间一定来接你。快进去吧,要上课了。”
林暖阳满意的扭头钻进教室了。
下午没有别的要紧事,叶知行送完人,顺路去了一趟离家近的超市。纪先生明天下午的飞机,落地回家吃晚饭,家里的食物储备都被他和林暖阳消磨光了,应该准备一点新鲜的食材和水果。他一边想着一定要和纪明庭谈一谈关于小朋友的情绪问题,一边随手挑了几块纪明庭爱吃的牛排,还没放进购物车,手机来电提醒震动起来。
齐光的电话。虽然纪明庭和齐光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他和齐光并没有太多来往,平日里几乎没有联系,如果齐光主动找他,那一定是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关纪明庭的大事。他毫不迟疑的划了接听,那头齐光忙不迭问,“你人在哪呢?”
“超市。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嗨,是出了点事儿,但你先别着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大概是周围有别人,齐光压低声音,“老纪的姐夫上个月出来了,老纪跟人打了一架,现在在警察局里,人没事儿,就是心情不太好,你最好现在过来一趟。”
叶知行奇问道,“他回来了?”
“是啊——”
齐光犹豫了一把,“他没跟你说?”
叶知行心里微妙一沉,纪明庭的确没有告诉他,大概是有急着回来的要紧事,又不想让他知道……
“好,我这就来。”
叶知行没敢耽搁,离开超市直奔警察局,路上齐光又给他粗粗交代了几句因果情况,十多年前,纪明庭的姐夫林潮生出轨女学生,害得姐姐纪晴抑郁自杀。那时候纪明庭年纪很小,姐姐过世对他打击极大,出国疗养五六年,时间辗转至现在,也还是没能释怀。
等叶知行到的时候齐光和纪明庭正巧出来,纪明庭脸色沉沉,看起来颓又疲惫,看到他也没多高兴,反而是瞪了一眼旁边的齐光。他默不作声的走过去,台阶上急匆匆追下来一个男人,大声道,“明庭!”
纪明庭停住了,但没有回头。男人约莫四十多岁,一身灰扑扑的夹克外套和牛仔长裤,带着一顶颜色很脏的棒球帽,脸颊肿的青青紫紫,衣领袖口都有血迹,整个人沧桑又狼狈。他离着纪明庭几步远的距离,似乎没敢再走上前,手上拳头攥的很紧,声音沙哑发颤,“我知道是我对不起晴晴,我知错了,这些年来都是我罪有应得……”
他极明显的哽咽了一下,几乎是在低声下气,“但是暖阳是无辜的,他已经没有妈妈了,我不想他连爸爸也没有,如果你真的为暖阳好,我恳求你可以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至少让我见一见他……”
“为林暖阳好?”
纪明庭转过身,轻屑一笑,“我为什么要为他好?你以为我在乎他吗?”
他突的冷下脸来,神情狠戾憎恨至极,恶狠狠道,“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纪晴生的,我早他妈弄死他了!怎么着?你是觉的自己现在出来了这事就算完了是吗?!林潮生我告诉你!这事没完!你这十几年抵不了我姐的一条命!我就是要报复你!只要我活着,我永远不会放过你和你儿子!你们永远别想过的舒服!”
“明庭……”
林潮生反应迟滞又悲苦,“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给你一次机会?纪晴呢?纪晴不会再有机会了——”
纪明庭双眼通红,直勾勾盯着林潮生,像是把某种恶毒的诅咒嵌进他的骨子里,“你给我牢牢记着,你没资格求我,纪晴死了,她不是自杀,她是被你害死的。”
他说完,连多一眼都懒得舍给那个让他厌恶的人,一把抓住叶知行的手腕,冷声道,“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