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庭离开公司三个多月，大事小事撂下来一堆，现在好不容易自觉上岗，当然免不了要被纪恽摁着头补进度，加之今年又是I。DO。品牌成立三十周年，年末还有一场周年庆典，公司上下忙忙碌碌，作为重要决策者，他也有开不完的筹备会议和批不完的文件，除了焦头烂额的工作，车祸的事闹的挺大的，现在人好了，不得不匀出一部分私人时间来应付那些来自四面八方打着关心旗号的虚与委蛇，每天结束应酬回到家里的时候叶知行都已经睡了，他又舍不得弄醒他的宝贝儿，只能小心翼翼的抱一抱，整整一个星期，别说做点什么了，连句温存话都说不上，同居同的毫无甜蜜感，日理万机的纪总经理对此表示十分的哀怨，甚至每天都想一百遍辞职。
叶知行并不知道纪先生心里别扭的小情绪，他很习惯一个人消磨时间，看书画画打游戏，好好吃饭好好午睡，一天很快就过去。大约是纪明庭在家的时候存在感真的很强，现在人去上班了，他也偶尔会觉得心里有一点空落落的，但是他确定，这种情绪只有一点，是可以轻易克制的，他从没给纪明庭打过电话，也不在任何社交软件上找他聊天，倒不是想不想，就是觉得不太必要，毕竟他并不需要时时亲近，每晚辗转对上的温暖怀抱已经足够让他觉得安心。
星期六，纪明庭悲催的要出差，来回四五天，不长也不短，可煎熬了一星期好不容易盼到的周末还是挤没了，纪先生心态爆炸，抱着宝贝儿在床上亲了又亲，叶知行本来睡的好好的，在某人得寸进尺的动作中不得已从清晨的好梦里清醒过来，忍无可忍起身下床连人带行李塞进了唐易的车里。
纪明庭摁下车窗照例叮嘱了一大堆，从三餐要按时讲到出门要添衣，然后可怜巴巴的看着他，问，“宝贝儿，你会想我吗？”
“会的。”
叶知行敷衍的点头，“我会想你的，你放心去吧。”
“我也会想你的——”
纪明庭被哄的很高兴，捉住他的手亲了一口，“外面挺冷，你再回去躺一会，待会记得吃早餐，不想做的话就叫外卖，别饿着了。”
“嗯，好，再见。”
叶知行听他说完，朝他招招手，也没留恋，干脆利落的转身回去了。
“小没良心的——”
纪明庭扒着车窗看他的背影，又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真他妈好看……”
“……”
这大早上突如其来的狗粮——还没吃早餐的唐易一下子就饱了。
天是冷了，穿着单衣出去走一圈都会觉得呼吸发颤，叶知行回到床上，卷起仍有余温的被子捂化寒意，时间还早，他不太困，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发了会呆，发现真的没有重新睡着的可能，干脆起床冲澡洗漱，去厨房觅食，他会做饭，不算好也绝不差，但是和纪明庭在一起以后就没有动过手了，体贴过头的男朋友生怕他磕到烫到伤到，连把菜刀都不让他碰，每天早出晚归也不忘早起给他准备早餐，兢兢业业一天不落，以至于他现在竟然站在厨房犯起了懒，考虑了一下，不想洗碗，放弃了开火煮面的念头，从冰箱里拿了全麦面包和果酱，刚准备加热，就听到客厅里“咔哒”一声轻响——有人正在开门。
他的第一反应是纪明庭丢三落四忘了东西折回来取，第二反应是不能让矫情的男朋友看到他对早餐如此草率，略有心虚的把面包塞回冰箱，走出厨房，正好和背着书包进门的林暖阳同学打了个照面，林暖阳关门的动作当即一僵，放轻下来，脸上还是没什么活络表情，只是微抬着眉盯着他看，显然对此感到诧异。
“……”
叶知行没想到回来的人是林暖阳，自觉和这位小朋友之间并不算熟悉，但是在他失意和矛盾的时候，林暖阳曾经试图伸手给予他帮助，尽管并没有成功，可总归还是有这一份交集在……他想了想，主动打招呼，“好久不见。”
林暖阳闷闷的“嗯”了一声，滑下书包扔在沙发上，过长的刘海有一点遮眼，飘过来的眼神微妙的疑惑和古怪，他干巴巴的站着，像一棵挺拔的小竹笋，既没有越过叶知行去做自己的事，也没有要和他说点什么的意思。
离奇的僵持和沉默。叶知行觉得自己够话废的了，但是每回遇上林暖阳就是一个话废遇上一个更话废的话废，林暖阳没动静，他也不好退回厨房，想要和缓一下莫名尴尬的气氛，想了想，问，“吃早餐了吗？”
“还没。”
“厨房里有吐司面包——”
叶知行顿了一下，邀请青春期长身体的小男孩一起啃面包好像不太好，“或者我给你点外卖？”
“不用。”
林暖阳淡漠道，“面包吧。”
叶知行从厨房里拿出来面包和果酱，还有一杯温水和热牛奶，林暖阳乖乖坐在餐桌前等，然后很嫌弃的看了一眼推到面前的牛奶，问，“没有可乐吗？”
“没有——”
叶知行诚恳道，“早上喝可乐对身体不太好。”
“……”
林暖阳没反驳，从盘子里揭了一片吐司，面无表情的啃啊啃，一边啃一边偷瞄对面的叶知行，酝酿了一会，低声问，“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回来了？”
“前一段时间发生了不好的事，你知道的——”
叶知行微低着头很认真的往吐司上抹草莓酱，“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回来。”
“噢……”
林暖阳肯定的点点头，“还真是斯德哥尔摩……”
叶知行抬眼看了他一眼，“我不是。”
“你不是你回来干什么？纪明庭醒不醒过来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撞的——”
林暖阳顿了顿，声音发冷，“你好不容易离开他，就应该躲的远远的。”
“其实我和他的关系没有你想的那么矛盾——”
叶知行态度十分坦然，“虽然我们的确有过一些不愉快，可我并不希望他出事，事情变成那样，如果看不到他，我会很难过的。”
“看不到他会难过？”
林暖阳很快反问，“那你现在过的很开心？”
“是啊。”
叶知行点点头，“我现在过的很开心。”
林暖阳又问，“你有工作吗？”
“没有。”
“那你有别的朋友吗？”
叶知行如实道，“有几个熟人吧，不过平时很少来往。”
林暖阳捏着吐司凝视着他，在柔软的面包体上捏出压实的指痕，冷声道，“我知道在你爸过世以前你的家境很好，学历也很高，混的有头有脸不比他差，可是现在你没有工作，没有朋友，没有收入来源，没有自己的交际圈，吃他的用他的花他的钱，被困在这一栋房子里，每天像只宠物一样眼巴巴等着他下班回来陪你——”
他轻轻嗤笑了一下，“你不觉得这样的生活特别没有追求吗？和那些被他包养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
今天林暖阳的话出奇的多，不仅多而且句句锋利扎心，一听就是平时网络上的青春期疼痛文学没少看……叶知行一边听他说，一边慢条斯理的吃完手上的那片吐司，揪了张纸巾擦掉手指上甜腻的果酱余渍，然后才缓慢的开口，“你说的对，我没有工作，也没有什么朋友，每天宅在家里做一些闲事打发时间等他下班，听起来好像确实很惨，可是事实上我并不缺钱，我的存款已经足够维持我的生活，我在纽约的空别墅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很习惯一个人单独呆着，所以也无所谓有没有朋友和我往来，至于你说的宠物和包养……”
他的神情平静极了，即便是挑拣出这种带有侮辱性质的词汇，看起来也并不生气，微抬起眼望了望对面的林暖阳，继而又淡声道，“虽然你还小，可是我认为我有必要解释给你听——我和纪明庭是在交往，很正当，很平等，他对我很好，也很尊重，我很自由，不存在你以为的包养和抛弃的关系，当然，很难说我们会在一起多久，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决定离开他，我相信他一定不会勉强我留下。”
林暖阳皱了皱眉，似乎对他的说辞表示不屑，“他的那群相好也和你一样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是最特别的，结果还不是玩腻了就被踢开……你现在这么天真，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可能吧……不过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既然说不准，那就到时候再说好了。”
叶知行淡淡一笑，没有继续辩驳的意思，起身，把自己用过的餐盘收进厨房，走出来，又道，
“冰箱里还有面包，储物柜里有零食。我回房间补个觉，你有事可以敲门叫我。”
他说完，径直走了。
林暖阳没应声，沉默的注视着他脚步悠闲的走进纪明庭的房间，然后又轻轻关上了门。
别墅安静的发空。
他重新坐下，捡起盘子里剩下的吐司面包，也没吃，默默撕成了碎片。
叶知行回到房间，脱下外衣，懒洋洋的钻回到床上去。其实他并不困，补觉只是结束话题的借口，林暖阳今天很刁钻，言语之间赤裸裸的警告意味，摆明是要他果断分手立刻离开，最好能在纪明庭回来之前走的干干净净，这可能是出于某种善意，更有可能是借着他给纪明庭找不痛快，他不想细究原因，倒也不是说介意或生气，就是单纯的难以招架……况且对于他来说，比起和一个刚成年的小朋友就着简陋的早餐争论复杂的男欢女爱，他还是更喜欢在阴冷又无事的时候躲进温暖的被子里浪费时间。
他拔下床头充电的手机，屏幕一亮，收到一大堆来自纪先生的未读消息：
“……”
叶知行觉得这个人很啰嗦，真的，很啰嗦。
他又从上往下重新浏览了一遍，最后一条信息接收在十九分钟以前，纪明庭现在应该已经登机了，他点开输入框，想了想，没有回复。
算了，下飞机再联系他。
他换了个姿势侧身躺着，划了几次屏，今天不想玩游戏，也没有想看的电影，平时几乎不用社交类APP，没有聊天的人，有一点无聊，他放下手机，“叮”的一声，又收进来一条信息，不是纪明庭，垃圾广告，他正准备删除，多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款求职APP的订阅短信。
真是巧合——
他不免想起林暖阳说他没追求，说起来这也是实话，离开兰妆以后发生很多事，他一门心思的颓，还真没有想过要振作起来找一份像样的工作重新开始，虽然没有经济上的压力，也不必再讨谁的开心，但是相比于前二十多年的拼命努力，扪心自问，现在的生活的确是过于懒散，认真想想，虽然很安逸，可是长久下去总归不是一件好事情，他的骨头会养酥，精力和能力会变成裹在皮囊里一捣就烂的棉花，这样是不行的，他有了纪明庭，有了新生活，或许也应该尝试塑造一个新的自己。
找一份工作？
纪明庭会不会反对？
只是找工作而已，也没什么可反对的吧？
他犹豫片刻，得出这个结论，动作飞快的下了一个求职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