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涓继续,“还有那顽强的青松白杨,漫山遍野的兴安杜鹃。我们可以涉江溯源,到达额尔古纳河右岸。”她又清清嗓子,拿腔拿调地背句,“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
穆清冉从后视镜看柳涓,“好听,就知道我没看错你。你是学什么专业的,文科生没跑了,学中文的?”
“没专业,没学历。”柳涓语气极淡,只几个字就不说话了。
车内只剩导航里某男自然搞笑的声音,“小心,这是北半球最急最急的弯……”
穆清冉后知后觉意识到柳涓安静了,余光瞥过来,她安静又专注望着车外,只留给他个半侧影。
车外白桦青松向后的风影越跑越快,柳涓的思绪也随着眼前倒退的光影回到多年前,时光飞逝亦如奔走的前路,流走了就无处可回头。
穆清冉再等一会儿,听导航提醒驶上G331公路,他便开口问,“怎么不说话?”
柳涓望着一带浅灰畅通无阻的前路,它在目光所及之处与蓝天白云相连,像是可以跨越地平线直达天尽头。
柳涓浅赞,“欣赏这样前路坦途的美景,得用眼用心,用语言无法表达万一。”
穆清冉想赞美沿途风光无限好时,听柳涓这样说,刚张开嘴又合上了。
车外旷野苍茫,天高地阔,车辆穿行其中似飞蝶似落叶飘摇不定,是那样的微不足道,而人类更显渺小,那郁结于心的情绪、羁绊就更是微乎其微、不值一提了。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在这样的时间洪流里,万丈红尘中,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柳涓忽感释怀,父母的强势、工作的现状,张岳的枝节,都可以放置滚滚红尘中让它们随风而逝。
她拿瓶水开盖递给穆清冉,“我们第一天第一站就住在呼玛,去看看鄂伦春风情园、旧石器时代遗址,酒店我定好了。”
穆清冉提要求,“我想露营,住在山里,可以吗?”
“你可以,那我陪你扎完营,自己回酒店。”
穆清冉即便不太乐意,也只能弱弱地反问,“就把我一人扔大山里啊?”
“我是你花钱雇的导游,又不是你的什么人必须陪你住!”
……
他们找好露营地时,天近傍晚,两人在落日余晖里支起帐篷、布置休息区忙得不亦乐乎。穆清冉发现柳涓专注做事情时,基本没什么语言。看她好几眼,还是没好意思再问人家,真决定把他一人扔这露营?
柳涓忙完坐下,看脚边有条刚断不久表皮还是翠绿色的柳条,捡起来晃晃,“你吹过柳哨吗?”
穆清冉摇头。
“以前来山里,我姑奶奶和邻居们会用这样的柳条编小筐,我无聊时她们会用这个给我做柳哨。”
柳涓看穆清冉是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拿起他刚刚开罐头的多功能剪,先掐头去尾减掉大半,再揉捏手里这段柳条,“要让它的表皮变松软又有韧性才好脱皮。我只能说试试,不一定行。”
穆清冉吃着巧克力饶有兴致地看柳涓折磨柳条,“来这一路,也没见你吃零食,现在也不吃?”
柳涓专注于柳条,“我是你花钱雇的旅游管家,又不是你朋友,怎么能随随便便吃客户的东西呢!”
穆清冉轻皱眉,“别总把雇佣关系挂嘴边,放心结款时,不会少你一分钱!我就没把你当导游,当朋友相处不是更自在。”
柳涓看看他,“我没什么朋友,上学时、工作后除了必要的事出门,其他时间都窝在屋子看书或者忙自己的事,又宅又闷。一个人待得久,同学、朋友渐渐就消失了。”
“我不觉得你闷,你话不少。”
柳涓摇头,“我是为了工作不得不多说。感觉做旅游这行一年的话量,把我前二十年的都碾压了。”
柳涓揉差不多,认真细摸柳条试出脱皮最明显的位置,再下剪子从中剪取10公分左右,然后小心翼翼把那10公分柳条一端外圈的皮削掉一点点,慢慢地扭转着,不一会儿里面浅白色木制脱皮,她一点点抽出里面的木棍,只剩翠绿的外皮拿在手里,“看差不多就这样,形似,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吹得响。”
她把柳哨拿到唇边,没吹又看穆清冉,“不知道我依葫芦画瓢是学会了,还是学废了。”
穆清冉笑着鼓励,“你动手能力很强,能行。”
柳涓抿抿唇才把柳哨放到唇边,穆清冉目不转睛看着柳涓的唇,她抿唇吹气那刻,他似乎听到风里传来声清脆的鸟叫。
而他眼中那轻抿的淡粉色唇瓣,在提醒着他,那声音不是鸟叫,是柳哨发声。
柳涓连吹五声才拿下柳哨笑盈盈递给穆清冉,“你试试!”
穆清冉接柳哨,下意识抿抿唇,目光落在柳涓唇上,刚刚听到那清脆的“鸟叫”一直盘旋在他耳道里,余音袅袅。
柳涓看穆清冉没动作抿抿唇,“不吹算了,你对这种小儿科的玩意儿不感兴趣也正常,再说柳皮是苦的吹完嘴巴都苦。”她伸手去要,“给我吧。”
穆清冉这才拿到唇边,“我想试试。”
柳涓看穆清冉叼烟一样衔着柳哨,在旁提醒,“放中间,气从中间吹出来柳哨才会响,像吹口哨那样。”
穆清冉吹响柳哨时,柳涓看着他微有青胡色的唇角眨眨眼睛,那一声又一声的脆响唤醒了她沉睡多年对大山、对柳哨的记忆,更重要的是教她做柳哨的人。他吹柳哨时也是青胡色的唇角,她至今记得。
柳涓不自知地轻弯唇看穆清冉,穆清冉迎着柳涓目光看着她吹几声,拿下柳哨问她,“做这东西都是哄小孩用的吧。”
他舔舔唇,她说吹完嘴巴苦,他却感觉是甜的,很甜很甜。
“每个大人都曾是孩子,只是他们忽略了曾经的自己。”柳涓手一挥,“送你了,小孩!”说完,她笑了,这话是当年他说过的。
穆清冉看着柳涓笑意清浅的唇角,大概是她先吹过,他才觉得这柳哨甜!
柳涓想到以前暑假在姑奶奶家的日子,“我去看看小溪里有没有鱼。”
她提着裙子跑了。
穆清冉慵懒地坐在野餐椅上,伸着长腿、戴着太阳镜,欣赏漫山遍野的绿树红花和那游走于其中的人。
柳涓在小溪里找到条泥鳅回身朝穆清冉招手,“快来!”